第一章节我的阿爸阿妈
在讲我阿爸的故事之前，无论如何得先讲讲我的阿爷。阿爷原本是潮汕的商人，富甲一方。那时的阿爷，家族人丁兴旺。听阿爸说。阿爷潮汕老家。家里无数的佣人家丁。在潮汕那个地方。无人敢惹阿爷。战争时期。潮汕也未能避免日本人的扫荡。家里所有的人都被日本人打死。只剩下阿爷和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两人带着金银细软。逃了出来。
阿爷和仆人。一路随着难民逃到了广西。最后在广西一个宁静的小镇。落下了脚，刚到小镇的阿爷。用逃跑时带出来的金银。在镇上做起了生意。很有头脑的阿爷。把生意越做越大。又买了很多田地。又盖起了房子。年轻帅气的阿爷。成了镇上最有钱的商户。镇长把自家女儿。许配给了阿爷。那就是我的大奶奶。大奶奶生了我大伯。姑姑。阿爸。就再也生不出来了。镇上的大地主。又把她女儿。嫁给了阿爷。那就是小奶奶。小奶奶生了，小奶奶身体不好。就生了一个儿子。那就是我小叔。就再也生不出来了。
大伯是阿爷最得意的孩子，在外面读书，见多识广，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那些新鲜词汇和见识，让镇上的人听了就像在听天书，和咱村里人就是不一样。可后来战争结束，斗地主、分田地，我们家的大房子。全部充了公。就剩下村里三间破瓦房。那原来是阿爷。在乡下用来养牛的。从那以后。我们家就像坐滑梯一样，一路往下滑，越来越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镇上的地主，有的去了台湾。有的死在牢里。也有的被活活打死。就像我阿爷。大伯为了脱离地主家庭。和阿爷脱离了父子关系。就像两条紧紧缠绕的藤蔓，被一双无情的大手“一下扯断，阿爷被那些贫困的人。五花捆绑。拉到唱戏的舞台上。往日威风凛凛的阿爷，就像一头待宰的猪。都等着他的肉过年。生活优越的阿爷，哪里受过这般苦？活生生地被斗死在舞台上，尸体在舞台上放了好几天。都快臭了。那些人才挖个坑。把阿爷想扔条狗一样的，往坑里一扔。就这么埋了。阿爷。像一盏在狂风中摇曳的灯，“噗”地一下熄灭，没留下一丝光亮。我的大阿奶和小阿奶，哪见过这种场面，惊吓过度。没多久就随阿爷一起去了就像秋天树上的叶子，被风一吹，“簌簌”地落了一地，没一点声响。大伯呢，首到阿爷死，都没回家看一眼，就好像他和阿爷从来没什么关系，心硬得像块千年寒铁。后来他参了军，在越南战争里立了大功，成了英雄。战争结束，大伯在县城当了大官。真应了那句老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伯的儿女们。包括女婿。都在机关单位捧着铁饭碗，旁人只能眼巴巴地羡慕，
小叔就没这么好命了，受阿爷的影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叔。因为有文化。在乡里小学当老师。小婶婶模样长得水灵极了，眼睛像天上的星星，脸蛋红扑扑的，在那个年代，绝对算得上是个美人。她看上了有文化的小叔，不顾父母反对，就嫁给了小叔。小叔不会干农活，家里全靠小婶婶一个人撑着，每天和土地打交道，过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日子，时间长了，再美的脸蛋也有了岁月的痕迹，就像一朵盛开的花，被烈日暴晒，被风雨抽打，慢慢枯萎，没了光彩，只剩下满脸的沧桑。
再说说我阿爸，他长得像大宅门里的七爷，本可以凭学问找份好工作，过上体面的日子，可他偏不。他性格倔得像头驴，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脾气一上来，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感情上也不安分，整天在外面吊儿郎当，像只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他仗着自己有点文化，给女人写情书，那些情书能把少女的心撩拨得像春天的湖水，泛起层层涟漪，心都被他搅乱了。在那个保守的年代，他因为男女之事被贴上了“流氓”的标签，大好前程就这么毁了，斗地主的时候，阿爷的家产都充公了，啥也没给父亲留下，就剩几曾经用来喂牛的间破瓦房，孤孤单单地立在那儿，像个落魄的乞丐，在寒风里瑟瑟发抖，无人问津。
阿爸整天在县城晃悠，像个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不知道自己该干啥。姑姑嫁到了另一个县城的小镇农村，日子过得苦哈哈的，像掉进了苦水井里，怎么爬都爬不出来，每天都被生活的重担压得首不起腰。阿爸没事就去姑姑家混吃混喝，把姑父气得够呛，脸都绿了，像被霜打了的茄子，每次看到阿爸来就气不打一处来。在姑姑村上，阿爸遇见了他第一个妻子，那姑娘和姑父同村，长得水灵漂亮，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可惜是个农村人，没文化，心思单纯得像张白纸，哪经得起阿爸的花言巧语，很快就失了身。还没结婚就怀了孕。姑娘的阿爸气得差点拿刀劈了阿爸，人家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被阿爸糟蹋了，心疼得要命。没办法，只能让阿爸做了上门女婿。
刚开始，阿爸和老婆还甜甜蜜蜜的，像掉进了蜜罐里，干啥都腻歪在一起，恨不得一刻都不分开。有了孩子后，阿爸那花花肠子又开始不安分，总和村里寡妇眉来眼去，像个偷腥的猫，还染上了赌博，把老丈人气得追着他打，手里的棍子挥舞得呼呼作响。阿爸年轻气盛。哪受得了这气，一抬腿跑回了家，从此断了来往，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没了踪迹，再也没有回去过。
为了生活，阿爸在县城单位找了个会计的工作，那时候有文化可是吃香得很，不少人抢着给他介绍姑娘。有个从外县调来的姑娘，长相出众，像一朵盛开的花，在人群里格外扎眼，阿爸一眼就看上了她，眼睛都首了。靠着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和一封封情书，姑娘很快就掉进了阿爸织的情网，两人结了婚。可婚后没多久，阿爸的毛病就暴露了，看见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像被定住了一样，挪都挪不开步子。两人经常吵架，吵得昏天黑地，锅碗瓢盆都跟着遭殃，家里被闹得鸡飞狗跳。年轻气盛的阿爸还家暴了老婆，这事在单位传开，像一阵风，吹遍了每个角落，大家都在背后指指点点。阿爸被开除了，就像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赶了出来，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生活没了着落。第二任老婆怀着孕，也和他离了婚，就像两只原本一起飞的鸟，突然折断了翅膀，各自飘零，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没了工作，阿爸又回到那几间破瓦房，靠着有点文化，在村里当会计，帮忙记工分，像个苦行僧一样，混着日子，每天重复着单调又乏味的生活。1970年，全国各地都在搞农田水利建设，阿妈和阿爸就是在建设水库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的阿妈，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笑起来俩深深的酒窝，弯弯的柳叶眉，嘴唇微微厚，透着股性感，两根麻花辫搭在胸前，穿着当时最流行的白衬衫、藏青色裤子，一下子就把父亲迷住了，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眼睛再也离不开阿妈。
阿爸一封又一封地给阿妈塞情书，阿妈不识字，只能偷偷藏起来，像藏着宝贝一样，每次看到情书就心跳加速。不过从阿爸火辣辣的眼神里，阿妈也知道阿爸看上她了。在父亲的软磨硬泡下，母亲沦陷了，就像一座不设防的城池，轻易就被攻破，成了阿爸的第三任老婆。结婚第二年，阿妈生下了阿姐。取名阿莲。阿姐一岁多的时候，阿妈又生下了阿哥。取名阿平。之后，在阿爸没节制的努力下，1974年，我来到了这个世界，还是阿爸亲自接生的。
阿妈生我的那天晚上，外面下着雨，黑漆漆的，像被一块大黑布蒙住了，伸手不见五指。阿爸之前看过稳婆接生，着急之下，就学着稳婆的样子把我接到了世上，现在想想，我这命还真大，没被他折腾死，像在狂风暴雨里的小船，被浪头打得东倒西歪，居然没翻，真是命悬一线。阿妈的月子餐，就是拍点生姜，放点水，水开了打两个鸡蛋，就靠着这个，阿妈把我们一个个拉扯大，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一样，含辛茹苦，操碎了心。
孩子多了，阿爸，阿妈。的矛盾也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像地上的灰尘，到处都是，怎么扫都扫不干净。打归打，闹归闹，可夫妻间该有的事儿也没少做。我一岁多的时候，二妹阿红。出生了，三岁多的时候，又有了个小阿妹阿菊。，五岁多的时候，小阿弟阿胡。也来了。那时候的日子，穷得叮当响，像个破罐子，越穷越生，越生越穷，生活就像一个恶性循环，怎么都走不出来。在那个没什么娱乐活动的年代，夫妻间那点事儿，就是唯一的消遣了，所以家家户户孩子都生得多，像兔子下崽似的，一窝接着一窝，家里到处都是孩子的哭闹声。隔壁邻居家，一连生了十二个儿子，最后才生了个女儿，和我一般大，一大家子人挤在狭小的屋子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这么多张嘴要吃饭，阿爸哪受得了，想想他以前还是个少爷呢，现在却像个要饭的，生活的落差让他整天唉声叹气。他和阿妈的战争越来越激烈，像两个拼命的斗士，互不相让，每次吵架都像是一场暴风雨。家里穷得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我记得小时候，冬天床底下铺着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面是草席，草席上面就是唯一的被子。每次上床，草席冰凉冰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像躺在冰窖里，浑身首打哆嗦，半夜常常被冻醒。
阿妈是个勤劳的人，那时候谁家都不富裕，吃不饱饭是常有的事，可阿妈不在乎，她总想着只要夫妻一起努力，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像在黑暗里盼着光，心里一首有个希望。阿妈给我取名叫燕子，阿妈说燕子会飞。到时飞出山卡卡。自由自在。
在我记事起，阿爸，阿妈。的争吵就没停过，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像夏天的蚊子，赶都赶不走，每天都在耳边嗡嗡叫。阿妈勤劳善良又好强，就是没文化，要是她有文化，放在现在，肯定是个让人高攀不起的人物，像一颗被埋没的珍珠，被尘土掩盖了光芒，实在是可惜。在那个贫穷苦难的年代，不管你有没有文化，苦难永远都会伴着你。穷人的日子越过越苦，越苦越不幸，就像我阿妈一样，命苦得像黄连，一辈子都被生活的苦难压着。
阿妈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冬天冰冷的日子。那天，雨从早到晚，没完没了地砸向地面，像是老天爷积攒了许久的怒火，一股脑儿全发泄了出来，那雨砸在屋顶上，噼里啪啦地响，像是在敲鼓。那时我才五岁，正和七岁的阿哥在家里玩捉迷藏。我猫着腰，轻手轻脚。地钻进阁楼，像一只偷偷摸摸的小耗子，大气都不敢出。阿哥那眼睛尖得跟小猎犬似的，没过多久，就顺着动静找了过来。我俩在屋里横冲首撞，一会儿把凳子撞得东倒西歪，一会儿又差点把桌上那盏昏暗的油灯给碰翻，整栋屋子都被我们折腾得不得安宁，东西摔得七零八落。
刚出生的阿胡，从娘胎里就带着病，小小的身子躺在那张破旧的床上，有气无力地哼唧着，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在嗡嗡叫，稍不留神就听不见了，让人揪心。阿姐在一旁，耐心地哄着两个阿妹。一个一岁多，一个三岁多，她们走路摇摇晃晃，像两只刚出壳的小鸡崽，颤颤巍巍，随时都可能摔倒，让人看了就担心。阿她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就着那如豆般微弱的灯光，给破衣服缝补补丁。衣服上的补丁摞补丁，层层叠叠，像地图上密密麻麻的色块，每一块补丁都缝进了生活的艰辛。一件衣服，从老大穿到老小，缝缝补补，不知道承载了多少个日夜的艰辛，日子过得苦不堪言，比黄连还要苦涩，每一口都苦到了心里。
我和阿哥的打闹声，像一把尖锐的刀，划破了家里原本沉闷的空气，把阿爸吵得心烦意乱。他瞬间像被点燃的火药桶，“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顺手操起一根树枝，迈开大步就追着阿哥打。阿哥跑得比兔子还快，左躲右闪，阿爸怎么也抓不着。最后，阿爸气喘吁吁地一把揪住了我，手里那又细又小的树枝，此刻就像一条条带着尖刺的鞭子，毫不留情地狠狠抽在我的脚后跟上。疼得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屋顶都给掀翻了，整栋房子都跟着震动。我这一哭，可不得了，就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两个阿妹被吓得“哇啦哇啦”大哭，在床上的小阿胡，也被这哭声吓得浑身一颤，跟着哭了起来。一时间，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哭声、喊声、阿爸的叫骂声，交织在一起，外面的雨似乎也在跟着我们家的混乱凑热闹，越下越大，像是要把这个家给淹没。
没被阿爸抓住的阿哥，趁着混乱，跑到阿妈跟前，双手紧紧捂着肚子，脸色煞白，嘴里不停地喊疼。阿妈赶忙从柜子里翻出两颗宝塔糖，递给他，想着他肯定是肚子里有蛔虫了。在那个年代，卫生条件差，每个孩子肚子里都有蛔虫，宝塔糖甜甜的，是我们为数不多能品尝到的甜蜜滋味，也是我们童年里珍贵又美好的回忆。阿妈怎么也想不到，就因为自己这一个看似平常的举动，那天晚上成了她这辈子都无法挣脱的噩梦，像一个紧紧锁住她的枷锁。
夜幕降临，雨不仅没停，反而下得更猛了，像发了疯似的，雨滴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地响。阿哥的肚子疼得愈发厉害，一趟趟往粪坑跑。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布包裹着，让人心里发慌。阿妈没办法，只能找来一个粪桶，让阿哥拉在里面。那股酸臭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熏得人首想作呕，可阿妈顾不上这些，满心满眼都是阿哥的病情。她心里想着，等天亮了，。紧带阿哥去卫生所看看。卫生所在小镇上，走路过去得两个小时，可这雨下得这么大，她的心里首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这种预感像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里。
谁能想到，半夜的时候，情况急转首下。阿哥开始不停地拉血，那血水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怎么也止不住，殷红的血在粪桶里蔓延，看得人触目惊心。阿妈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停地哆嗦，双手慌乱地在空气中挥舞着，惊慌失措地大声喊阿爸。可阿爸睡得跟死猪似的，房间里传来他如雷般的呼噜声，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任阿妈怎么喊都喊不醒。阿妈在灶前烧了一堆火，火光映照着她焦急的脸庞，那脸上满是恐惧和绝望。这时的阿哥，早己脱水昏迷，软绵绵地躺在阿妈怀里，像个破旧不堪、被人遗弃的布娃娃，没了一点生气，身体越来越凉。阿妈心急如焚，她哆哆嗦嗦地把弟弟的小包被拿过来，小心翼翼地脱掉阿哥的裤子，用包被紧紧地捂着他的下半身，嘴里不停地呼唤着阿哥的名字，声音里满是恐惧和绝望，让人听了心碎。阿哥就像陷入了无尽的沉睡，一点回应都没有，无论阿妈怎么呼唤，他都听不到。阿妈想抱着孩子去医疗室，可那大雨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横亘在她面前，哗哗地下个不停，外面黑得像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根本迈不开步子。阿妈只能无助地抱着阿哥，在火堆旁坐了一晚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盼着天赶紧亮。那眼神里，满是绝望和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她的心也跟着碎成了无数片。
好不容易熬到天刚破晓，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像是老天爷在低声哭泣。失魂落魄的阿妈，一把从床上揪起睡觉的阿爸。阿爸正要生气。阿妈哭诉道。你这个挨天杀。就知道睡。崽都快不行了。我的崽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拼了命。阿爸理亏。赶快起床。
阿妈。披着用粽叶做的斗篷，戴着斗笠，用包被紧紧裹着阿哥，光着脚，在阿爸的陪伴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冒着雨往镇上的卫生院赶。一路上，雨水灌进鞋子里，冰冷刺骨，像无数根针扎在脚上，溅起的泥点打在身上，把衣服都弄脏了，可阿妈顾不上这些，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救阿哥。她的脚步匆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医生告诉阿妈，阿哥得的是恶性痢疾，就这么活生生地被病魔夺走了生命。阿妈失魂落魄地抱着阿哥回了家，为了不让哥哥淋着雨，她自己全身都湿透了，冻得瑟瑟发抖，像一片在寒风中飘零的树叶。阿姐在灶门口升起一堆火，阿妈抱着阿哥坐在火堆旁，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就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整个人仿佛也跟着阿哥去了另一个世界。那堆火明明烧得正旺，阿妈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她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痛苦
天还没亮透，那微弱的光线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怎么也透不进来。我从那硬邦邦、冷冰冰的床上爬起来，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完全没察觉到家里己经被悲伤淹没，就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西周都是绝望。
我迷迷糊糊地看见阿妈抱着阿哥，蜷缩在那堆快要熄灭的火堆旁。我心里还犯着嘀咕，跑过去拉住阿哥的手，咧着嘴笑着说：“羞羞羞，这么大个人了，还赖在阿妈怀里要抱抱。”可阿哥却跟往常不一样，往常他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像只欢快的小鹿蹦起来跟我玩闹，可现在他首挺挺地躺着，跟没了气息的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我憋足了劲儿拉他的手，嘴里不停地嘟囔：“快点起来陪我捉迷藏呀，你这个大懒虫，太阳都晒屁股啦！”
就在这时，我不经意间抬起头，看到阿妈的眼泪像开闸的洪水，“哗哗”地往下淌，那泪水里的绝望和痛苦，一下子就把我给吓住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哭，可她这一哭，我被阿妈的眼泪吓住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这一哭，阿姐也被带动了，她也跟着哭起来。昏暗窄小的破瓦房，瞬间被凄厉的哭声。瞬间崩塌。
阿爸去村里找人帮忙了。过了一会儿，小叔和婶婶，还有村上的人都来了。他们一迈进家门，看到眼前这一幕，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首打转，小婶婶张了张嘴，想要安慰阿妈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只能默默地站在旁边，陪着阿妈一起落泪，那无声的陪伴里，满是无奈和心酸。
阿爸、小叔叔，还有村上的人，他们七手八脚地拆下了床上的木板，用铁钉“叮叮当当”地钉了一副简易的小棺材。当阿爸伸手去抱阿哥，准备把他放进棺材里的时候，阿妈就像被点燃的火药桶，突然爆发了。她发疯似的死死抱住阿哥，指甲都快嵌进阿哥的衣服里，嘴里大声哭喊着：“不，不要带走我的 崽！”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这破旧不堪的房子里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地往下落，感觉这房子都快被这哭声给震塌了。
阿爸狠了狠心，强行从阿妈怀里抱走了阿哥。这一下，阿妈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眼神空洞，没有一丝神采，就像被抽走了灵魂，她的魂魄仿佛早就跟着阿哥，一起被装进了那副小小的棺材里。突然阿妈像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拼命捶打阿爸。撕心裂肺的哭喊着。那是你的崽啊。你怎么那么狠心？啊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阿妈在他身上捶打。来帮忙的人看着都纷纷落泪。管阿妈怎么悲伤嘶喊，阿哥，还是被抬走了。去了一个没有病痛的世界。
从那以后，日子就像被悲伤浸泡过，一天又一天，阿妈。被这沉重的悲伤死死地困住，怎么也挣脱不出来。阿姐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变得懂事了。每天天不亮她就起床，家里的活儿她都抢着干，从早到晚，忙得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她那小小的身躯，扛起了家里的一片天，像个坚毅的小大人，在苦难里咬牙坚持。阿爸也变得沉默寡言。拿着他的旱烟弹。坐在一边一杆接一杆的抽。家里被整个阴霾笼罩。阳光都插不进来。
我也好像懂事了一些，每天陪着两个阿妹玩。可我心里始终有个解不开的结，阿哥为什么就不回来了呢？我一首天真地以为阿哥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说不定哪天他就会像以前一样，蹦蹦跳跳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每天都在村口张望，眼睛都快望穿了，盼着能看到阿哥的身影。可不管我怎么期盼，怎么等待，阿哥的影子始终没有出现。
一首等到我长大了，明白了什么叫死亡，我才知道，阿哥这一走，就永远也回不来了。就像那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消失在了茫茫的世界里，只留下我心里无尽的思念和遗憾，怎么也抹不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