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天台边缘,第七次凝视楼下的街道。
风裹挟着深秋的凉意,将我的身体
摇晃得如同枯枝。远处传来车辆的鸣笛
声,在耳鸣中扭曲成尖锐的蜂鸣,和我
加速的心跳混在一起。我抬起脚,金属护栏冰凉的触感透过鞋底传来,
想象着坠落时是否会像一片落叶,轻飘飘的,连声音都没有。
一声微弱的猫叫刺破凝滞的空气。
那是一只瘦得皮包骨的独眼猫,右后腿不自然地蜷着,蹲在锈迹斑斑的空调外机上。
.它琥珀色的独眼盯着我,叫声轻得像怕惊动什么,又像是在求救。我突然崩溃大哭——原来这世上还有比我更狼狈的生命,
瘸着腿,却还死死扒着摇摇欲坠的栖身之所,不肯坠落。
我收回悬空的脚,蹲下身向它伸出手。我们对峙着,两个残缺的生命在风中颤抖。
许久,它终于小心翼翼地靠近,用沾满灰尘的脑袋蹭过我的指尖。它的毛粗糙却带着体温,这一刻,某种断裂的联系似乎重新接上了。
出租屋依旧昏暗,但当我抱着独眼猫进门时,鬼使神差地拉开了窗帘。阳光倾泻而入,
独眼猫在我脚边打了个喷嚏,我沙哑地笑出声,声音陌生得像几十年没说过话。
痊愈从来不是一蹴而就。深夜里,我仍会盯着许哲留下的空杯子发呆,在失眠的长夜里游荡。
但每天清晨,独眼猫总会准时跳上胸口,用粗糙的舌头舔我的手指,
首到我不得不起身给它倒猫粮。它依赖我活着,而我渐渐发现,我也需要这份依赖。
带它去看兽医那天,回程路过便利店。盯着冰柜里的可乐许久,
.我终于伸手拿了一瓶。第一口碳酸饮料冲进喉咙时,气泡炸开的甜意混着苦涩,瓶身凝结的水珠滑过掌心,
像某种隐秘的泪水。我突然蹲在路边痛哭,怀里的橘猫被惊醒,却只是用脑袋轻轻顶我的下巴。
原来活下去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理由。可以是独眼猫信赖的蹭贴,可以是冰镇可乐刺激舌尖的刺痛,
可以是照进出租屋的一缕寻常阳光。甚至,仅仅是“今天我想看看明天”这样朴素的念头。
我从一堆的乱衣服当中。翻出了那张病历。
泛黄的病历纸在我手中微微颤动,上面潦草的字迹记录着“抑郁状态”“创伤后应激障碍”“建议住院”,
却都被红笔划掉,生硬地改为“正常”“无异常”。就像一只想抓住光的手从纸的裂缝中奋力伸出,
为了活下去,我在饭店找了一个洗碗的工作。
指尖沾着洗碗的油污、干涸的血迹,还有一点猫毛,无声诉说着生活的千疮。
洗碗池里的泡沫翻涌,阿姐的脸突然浮现在其中,苍白而模糊。我下意识伸手去捞,只听“哗啦”一声,第三个盘子在水池里碎成锋利的瓷片。虎口被割开,鲜血缓缓渗出,在混浊的洗碗水里晕开,宛如一条细小的红蛇。老板站在身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你别洗了。”他以为我只是笨手笨脚,却不知道那些逝去的亲人,早己在我的魂灵深处安营扎寨,和我抢夺着生活中的每一件物什。
阿姐的坟头草己长了又枯,枯了又长,她的骨头也早与泥土融为一体;阿哥走得匆忙,甚至没留下一张照片,可他们的身影却常常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每当我刷锅洗碗,他们的手指就会突然出现,抠我的指甲缝,掐我的手腕,仿佛在提醒我那些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而最折磨我的,是许哲。他明明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却像一个幽灵,比死人更难驱逐。每次我拧干抹布,都能听见他在我耳后轻笑:“姐,你现在的样子真狼狈。”那声音像一根刺,扎进我最柔软的内心深处。
攥着老板给的一千二百块钱,我在仙岳医院门口来来回回踱步,将钱数了一遍又一遍,整整十八遍。挂号费80,药费300,剩下的钱在我脑海中不断换算成不同的物品:一箱红烧牛肉味的泡面,吃多了会吐,但能勉强填饱肚子;半只烤鸭,奢侈得有些不真实,可也许临死前就该尝一口这样的美味;又或者,一把足够锋利的刀,能斩断这无尽的痛苦。
正盯着缴费单发呆时,一个穿病号服的女人不小心撞到了我。她怀里的多肉盆栽“啪”地摔在地上,泥土撒在我的鞋上。我们同时蹲下去捡,她抬头看向我,眼神中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意味:“你也是来复查的?”我瞥见她衣领下的电击治疗淤青,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不,我来参观。”
夜里我打开手机翻到了许哲的头像。虽然他己经把我拉黑。和我依然固执的在里面胡乱的发着,我想说的每一句话。
今天。我 喂了独眼猫(它叼来半朵三角梅)
今天。没接催债电话(让他们去死吧)
昨晚。梦见许哲,但这次没哭醒
今天晚上。洗了头发(水里有血,可能是牙龈出血)
现在是凌晨三点。睡前吃了褪黑素(还是只睡了三小时)
我家在楼顶:没跳楼(另一个我不想死。)
. 发现左鞋跟断了(像我的脊椎骨)
夕阳照进出租屋时,突然想喝可乐
这些琐碎的日常,成了我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证据。每完成一件事,就像在和生活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而我,不想轻易认输。许哲说分手那晚,愤怒与绝望将我淹没。我颤抖着把我们所有的照片收集起来,点燃火柴,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那些曾经甜蜜的回忆。灰烬飘进一旁的泡面汤里,我没有丝毫犹豫,端起碗一饮而尽,仿佛这样就能把关于他的一切都彻底抹去。
如今,他就像一个顽固的存在,在我血管里流动,在我肺泡里呼吸。有时候半夜咳嗽,甚至能咳出带着他烟味的血丝。紫薇说“你中有我”,可她没说过,活人会被死去的爱情噎死,在痛苦的深渊里越陷越深。
我决定活到明天
昨晚,独眼猫像往常一样跳上我的胸口,它独眼中映出我浮肿的脸,满是疲惫与沧桑。它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知道是在骂人,还是在为我念经。恍惚间,我想起阿姐死前的模样,她喉咙里滚着血泡,却还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对我比口型:“逃。”
那一刻,仿佛有一道光穿透了无尽的黑暗。所以我活到今天,不是因为勇敢,只是习惯了在痛苦中挣扎;不是因为看到了希望,只是单纯地好奇——明天太阳升起时,那只猫会不会又叼来一朵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