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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管把我叫进办公室，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声音低沉却带着压迫感：“这个班，不是你想上就上，不想上就不上的。”
我想解释自己这几天高烧不退，可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声音。我只能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你倒是说句话，是觉得这份工作你胜任不了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根针扎进我的神经。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不是紧张，而是恐惧。我怕他知道我病了，怕他下一句就是“明天不用来了”。牙齿深深陷进下唇，首到铁锈味在舌尖蔓延。
“我看得出来，你性格内向，不少同事反映你不爱交流。”他的语气缓和了些，“如果遇到困难，可以提出来，大家会帮你。”
——“我有抑郁症。”这句话在脑海里盘旋，可到了嘴边，却变成一片死寂。我只想求他别辞退我，这就是我唯一的奢望。
“要不这样，给你放个长假？等调整好了再回来。”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审视着我。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耳边嗡嗡作响。失去工作，我的药怎么办？下个月的房租怎么交？那些冰冷的数字在眼前跳动，压得我喘不过气。
“主管，我……我得了抑郁症。”短短几个字，却像搬开了一块压在胸口多年的巨石，说完的瞬间，我几乎脱力。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几秒钟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坎。先回去工作吧。”
走出办公室时，我才发现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衬衫黏在皮肤上，冰凉刺骨。
但这一次，我终于说出来了。
至少，我迈出了第一步。
我迈出了第一步，心情突然就像河底的水草，在暗流中轻轻摇曳——原来，我还能感知到自己是活着的。
工位不远处，几个女工正围在一起说笑。她们的笑声像阳光下的肥皂泡，轻盈、明亮，让我忍不住想靠近。我悄悄挪了两步，可勇气却在指尖消散。没关系，至少我能听见她们在说什么。
“我老公年轻的时候，小姑娘见了都流口水！”一个女工拍着大腿，声音洪亮，“你们猜现在咋样？村里的老太婆都说他又老又猥琐！”
话音刚落，人群炸开一阵哄笑。她们笑得前仰后合，眼角挤出细纹，连空气都跟着颤动。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像是被那笑声牵动的木偶。
对面的女工突然停下动作，首勾勾盯着我：“陈燕子，你嘴角抽筋啊？”
我慌忙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想解释——我不是抽筋，我只是……想笑。
可一抬头，撞上她探究的目光，我立刻像触电般躲开。
那一刻，巨大的挫败感淹没了我。
原来，我连笑都不会了。
第二天早会，主管的目光扫过来：“陈燕子，你过来一下。”
我攥紧衣角，慢慢挪到他身边，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视线死死钉在地板上。
“今天有件事要和大家说。”主管突然提高音量，我浑身一颤。
“咱们来自五湖西海，能聚在一起是缘分，得像家人一样互相照应。”他顿了顿，声音清晰得像一把刀——
“陈燕子得了抑郁症，她更需要我们的理解和关心。”
我的世界轰然崩塌。
他就这样把我剖开，血淋淋地摊在所有人面前。
像一具尸体，越解剖，越能看清是怎么死的。
果然，当主管把我的伤口赤裸裸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后，一切都变了。
工友们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我避而远之，反而开始小心翼翼地靠近我。那些曾经在背后议论我的声音，如今都变成了笨拙却温暖的安慰。
“别想不开，该吃吃该喝喝，这世上谁活得容易啊？”——说这话的，正是车间里骂我最凶的那个大姐。她粗糙的手拍在我肩上时，我闻到她袖口沾着的机油味。
“你看我，老公出轨我都挺过来了，现在不照样活得潇洒？”为了开导我，她甚至掀开自己最痛的伤疤给我看。皱纹里嵌着的苦笑，比任何大道理都真实。
“抑郁都是闲出来的！明天姐带你逛街看电影，去海边吹吹风，保准你啥病都好！”年轻的女工挽住我的胳膊，她手心的温度烫得我发慌。明明比我小五岁，说这话时却像个看透人生的老江湖。
她们七嘴八舌的安慰像潮水般涌来，每一个字都在理，每一句话都闪着光。我张了张嘴，却想起《甄嬛传》里皇后那句泣血的台词——
“臣妾做不到啊。”
我的抑郁不是一场电影能治愈的浪漫病，不是一次购物能冲刷的坏心情。它是盘踞在骨髓里的黑狗，是夜里睁眼到天明的清醒梦。可看着她们殷切的眼神，我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把所有的“做不到”咽回肚子里。
原来比被孤立更难受的，是成为所有人善意的焦点，却依然孤独得像座孤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