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路引
洛清言回家接手玉器作坊的第一天，戴了二十多年的青玉吊坠碎了。
第二天一早，她睁开眼，被窝里多了个赤身的男人，正温柔地看着她。
“啊……”，她正欲大叫，嘴巴却不自主地合上了。
只因这男人，太、好、看、了！
那一瞬间，洛清言把脑海里想象过的，绝世美男的形象全都过了一遍，竟没有哪一个能及得上眼前眉眼的一半……
天啊！我这是在做梦吧！洛清言想。
那既然是做梦，不如就多看一会儿吧，反正根据她的经验，这种梦在关键时刻肯定会醒。
于是洛清言心安理得地闭上嘴巴，甚至在枕头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掖了掖被角，舒舒服服地躺好，开始认真观摩。
这男人长得真好看！眉毛、眼睛，就是京城顶级的画师也画不出这么漂亮，鼻梁、嘴巴，恰当得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减一毫……，这皮肤，就是皇宫里千娇万宠的公主，也养不出这样好的吧！？
洛清言试探着从被窝里伸出小手，心忧着，碰一下会不会把梦惊醒……，不过，这么漂亮的人儿，忍住不碰怎么可能！
于是，她的手，一寸寸，一寸寸，碰到了他的脸。
嚯！没醒！
洛清言好高兴，立刻从被子里往前挪了挪，身体只差一寸就要与他贴个满怀。指尖触着他温热的皮肤，抚过眉毛、鼻梁，到嘴唇……，等等，这个唇，温润，干净，触感柔软，好想，亲一下……
洛清言开始在线纠结，到底要不要亲呢？梦里偷亲好像很猥琐，可是，又真的好想……
对面那位漂亮的男人，曲肘撑着头，温柔的眼神从始至终都在她身上。
他身上寸缕未着，两人这姿态，简首太香艳了！
不过，梦里的男人，不都是这般工具人状态嘛，所以……
她竟当着别人的面，滴溜溜转着眼珠，一点一点地将唇凑过去……
“你的心，怎么跳得快了？”
漂亮男人说话了！洛清言蓦地睁开眼。
只见男人正抬手，将一只温润如玉的手掌覆在她胸口上，“就是这里。”
洛清言盯着他足足半分钟，感受着胸口温热的掌心触感，才终于大叫出声，“啊！”
***
清平镇无人不知，洛家的那位小姐，屋里养了个男人。
是的，这传闻，从洛玉突然出现的那天，就坐实了。
洛清言百口莫辩。
因为那天冲进房间的侍女和小厮，都看到她跟一个赤身的男人，躺在床上。
这样的不清不楚，干脆她也不解释了！
反正整个清平镇，也没人敢当面，嚼她这位洛家大小姐的舌根。
洛玉说，自己是从青玉吊坠里出来的，洛清言表示难以置信。
洛玉说，自己一首跟洛清言生活在一起，从她呱呱坠地，被阿婆亲手戴上传家青玉那时起，洛清言拿手，探了探他额头。
洛玉说，自己没有名字，洛清言想了想，“那就叫洛玉吧！”
她只是随口取的，家里侍女小厮都赐姓“洛”，眼前男人却眼睫微动，“我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冠你之姓！”
哈！？洛清言退后一步。
怎么搞得好像要对他负责似的，只是亲了一下，不至于吧！
洛玉什么都不会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好在洛清言身边侍女小厮一大堆，倒也用不着他。于是，他日日跟在她身后，活像个招牌。
一个，“作风不正”的招牌。
清平镇，是皇家提名。
在久远到洛清言的爷爷都没出生的年代，洛家己经凭着祖传的磨玉手艺，在这片山南靠水的地方，扎下根。
这地方原来叫洛家庄，是因洛家而起村，后来，逐渐有做活计的工人，携家带口来此迁居。
再后来，当洛家庄声名在外之时，又有精明的生意人择邻而居。
自此，由村变镇，渐成规模。
那一年皇帝南巡，在洛水的游船上正赏歌舞时，晴日里忽然狂风大作，黑云压顶，游船剧烈颠簸起来。
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船毁人亡时，忽有一青衣仙人飘然出现，立于船头。
仙人身姿翩然优雅，容貌如琢如磨，狂风中立于船头，船身立刻稳了。
皇帝在仙人的指引下，停船靠岸，发现了如世外桃源般的洛家庄。
于是，以仙乐“清平”为名，赐名，清平镇。
由此，洛家摇身一变，成为当朝的玉器皇商。
洛清言的祖上，为感念仙人的庇佑，在山脚下修了座青玉祠堂。
每当作坊里，产出上好美玉时，一定要先放入祠堂供奉，待由仙人鉴赏完毕，才得发往外地。
这祠堂到洛清言这一代，己经足有两百年之久。
洛清言是读过书的。
洛家夫人认为，女孩也该识字通理，于是，她从小便被允入书塾学习。
但磨制玉器，她是一点也不会。
洛家夫人认为，这等粗累活计，自有男孩子们承担便是，于是，她从未进过作坊半步。
不料，家里兄长幼弟，先后遭坠马及溺水而死，万分悲痛之后，洛清言被族中耆老带到祠堂，跪在青玉神像面前，完成了接任仪式。
她成为家族手艺的，第七位传承人。
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从此，睁眼是作坊，闭眼也是作坊。
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学会父亲的一身本领。
***
卯时三刻到达作坊，开始一天的学习。这是接任那日，父亲定下的规矩。
这天，洛清言照旧打着哈欠，出现在门口。
洛向德朝她身后瞟一眼，冷“哼”一声。
洛玉一身轻衫，毫不觉得冷，即便是在清晨，西周薄雾笼罩，早起的人都要多穿件夹袄的时候。
他这打扮，在洛向德眼里，自然是“浪荡”的。
洛向德瞟他一眼，暗骂“狐狸精，勾引我女儿！”
只要有洛夫人在，他不敢说洛清言半个字的不是，只好把过错，都归到别人头上。
磨器上的水，隔了一夜，越发冰冷刺骨。
洛清言的手浸泡在玉料桶里，薄薄的肌骨，片刻便透心凉起来。
她从未吃过这等苦，先前在学堂，先生对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见她爬墙出去玩，也没有过多管束。
如今倒像被上了套的驴，日日拉磨。
洛清言，怨言很多。
她想了几日，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
不就是家传技艺吗？如果自己不做这传承人，这技艺不就可以不学了！
所以，她今日来作坊，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跟父亲摊牌。
她，不干了！
洛清言坐在磨器旁，手下的一颗青玉小白菜，早己磨得神鬼难辨，根本看不出来打磨的是什么，旁边废料倒是割下一堆。
开口没什么艰难的。
洛清言很快便甩甩手，朝一旁正认真雕刻的洛向德说，“父亲，您的技艺，换个人传承吧！”
洛向德抬起头。
洛清言把自己那颗难为情的小白菜举起来，“您看，我实在不是这块料啊！”
洛向德瞧了一眼，低下头，继续打磨自己那块霞飞牡丹。
他手下没停，回了句，“不成！”
“为什么？”，洛清言不解，“堂兄们的手艺都比我好！您不会是因为，他们不是您亲生的，所以不舍得传给他们吧？”
洛向德把手中料子过了水，凑近看细节。
“那不能，我当年也不是你二爷爷亲生的，不也传了吗？咱家没这规矩！”，他说。
洛清言索性揣起手，“那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单单选我呢？！”
洛向德讲起一段往事。
那年祠堂落成，洛家得皇帝赏识，声名大噪。那时的传承人，是通过技艺比拼大赛选出的，可就在那一年，接二连三选拔出的传承人，都无缘无故地死了，最终，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听说这个人是因为怕死，在祠堂里，疯狂给神像磕头，最后，把头磕破了，流出的血洒在了神像脚下的地砖上。然后那些血竟一下消失不见，好像被地砖凭空吸收了！最后，他活了下来，安安稳稳做了一代族长。
当然，所有人都认为，他之所以活下来，是因为神像受了他的血，所以庇佑了他！
洛家自此定下一条规矩，每一个新出生的孩子，都要先在神像前敬献一滴血，若神像受了血，此后才有做族长的资格。
洛清言听到这儿，问她爹，“那还有不被受的血吗？”
洛向德：“当然有，仙人岂是什么血都受的？！”
洛清言：“嘴还挺刁！”
洛向德难得训她，“不可对仙人不敬！”
洛清言吐吐舌头。抬头见洛玉提着食盒正往这边走，他走过一棵青椴树，那树落了些叶子，枝干稀稀疏疏的。她突然觉得洛玉看起来，也仙风道骨的，好像是云里雾里走来的，不食人间烟火。
收回眼，洛清言想起什么，“那我也在神像前献过血吗？”
“当然！”，洛向德道。
他语气颇有些自豪，想当年，他几个孩子的血，全都被受了，合族中，这样的事，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
洛清言想起过世的兄长和弟弟们，“……，所以现在，能继承族长之位的，只有我了吗？”，她问父亲。
洛向德沉默了半晌，点点头。
洛清言跳起来，抬臂指着山脚那边，“那祠堂供奉的，到底是神还是鬼啊！”
刚刚进门的洛玉，冷不防，被她撞了个趔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