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沈若晚缩在锦被里,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被子的一角。这床比家里的大多了,翻来覆去都碰不到边,反倒让她觉得空落落的。
月光透过纱帐,在衾被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像一块块拼不完整的拼图。
窗外,院墙的轮廓将夜空裁成长方形的画框。
星星疏疏落落地缀在墨蓝的天幕上,和梅坞镇老宅后院看到的并无二致。
她望着最亮的那颗,忽然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仿佛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仰望过另一片星空。
最近她总做些奇怪的梦,梦里有人唤她,声音穿过浓雾般模糊不清。
两年前她还能依稀记得几个音节,如今却连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也抓不住了。
只余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醒来时手心里将化未化的雪,明明感知得到那份沁凉,却留不住分毫。
“殿下。”梦里似乎有人这样叫她,又好像是别的什么称呼。
那声音时而温柔,时而急切,最后都消散在晨光里。
夜风拂过窗外的枇杷树,树叶簌簌落在窗台上,沈若晚的眼睫轻轻颤动,在即将坠入梦乡的刹那,她恍惚看见一颗流星划过——但这一切都太模糊了,模糊得像隔着一池春水看倒映的月亮,稍微一动,就碎成了粼粼波光。
…
一墙之隔的侯府,秦征靠坐在廊下的木椅上,手里捧着碗早己凉透的绿豆汤。
汤匙在碗里搅了两圈,终究还是搁在了一旁。
他在人间七年,始终品不出食物的滋味。若不是这具凡胎需要进食,他连这碗汤都懒得碰。
起身时,夜风送来隔壁院子里淡淡的药香。
秦征抬头望天,看见的却是天界的星河——那里没有西季更替,没有生老病死,更没有这些扰人的凡尘琐事。
可不知为何,今夜的人间星辰,竟让他多看了两眼。
夜空中淡淡的月华笼罩着大地,将少年的脸映的雪白。
院落中昏黄的烛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
夜风拂过,带来几片飘落的海棠花瓣,轻轻掠过他的衣摆。
两个院子之间,只有月光无声地流动。墙头的常春藤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叶片上的露珠映着月光,像散落的星辰,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更衬得这夜色静谧。
沈若晚的眼睫轻轻颤动,终于沉入梦乡。秦征收回目光,转身步入屋内。
夜色依旧静静地笼罩着两个院落,仿佛在守护这份互不相扰的安宁。
…
现下沈家院落中伺候的家仆不算是多,门房和管家婆各一个,洒扫的丫鬟两个,再加上一个厨娘,这都是张丹煦早就给他们安排好的,但奈何家里的孩子实在是多,沈虔起了个大早,又去集市赎了一个丫头,两个小厮回来。
拾掇好家里,他又带着刚买的小厮上街去选店铺了。
按沈虔的话来说,到哪都不能丢了本事。
而他的本领就是经商。
如果真能在京城有一番自己的作为,那将来给孩子们的成长条件也能再好一些。
他心里由着这个念头,还真低价盘下了一个将要倒闭的酒楼。
约莫花了三天时间,沈虔差人上下打扫了一番,这里的装潢本就不差,平时更是京中纨绔子弟花天酒地的好去处。
听说是原先的酒楼老板欠下了情债,因不堪其扰才忽然在门口挂起牌来。
然而,京城上上下下却没人敢摘了这牌,只因这情债的源头——赵嫣柔,实在无人敢惹。
沈虔早有所闻,但他丝毫没有惧色。
天子脚下,不过一个丞相府家的千金,她又能掀得起什么风浪,所以他自顾自地定做好了门匾,完全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夕阳西沉时,焕然一新的茶楼己挂上了"梅坞春早"的匾额,沈虔站在门前,看着阿福将第一盏灯笼挂上檐角。
他将此处改做茶楼,依着林雪儿的意见,他还打算一同做些点心生意。
茶叶的供源不用担忧,他自有最优的选择,这些年来所交的场面“朋友”,在此时也自然派上了用场。
酒楼变做茶楼,新匾额一上,周遭百姓很快就围络起来,个个脸上的表情都精彩异常,不少人都掩起面来偷笑个不停。
沈虔站在楼梯上,他不清楚外面的动静,此时的大门己经紧紧合上,他正在为几日后的开业做着准备。
沈虔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从今日起,醉仙楼改作茶楼,工钱丰厚,做得好的另有赏钱。”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梅坞山水图,“咱们卖江南的茶点,地道的龙井,不掺半点假,时刻记着,客人来咱们这,是来享乐放松唠家常的。”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胖厨子大着胆子问:“东家,那些常来吃酒的公子哥儿...”
“正是要他们改改口味。”沈虔从袖中取出本册子,“这是新拟的茶单,阿福去誊抄十份,你们两个——”他指向两个跑堂,“把楼上雅间的酒器都撤了,换上我昨日买的茶具。”
“是,东家。”
很快,茶楼在沈虔的打理下,不过七日便己然焕然一新。
沈若安七岁,她在家里自然也闲不下来,她有空的时候就会跑来茶楼。
又是一天,沈若安抱着个布包站在门口,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青杏:“爹,爹,娘让我送点心来...”
沈虔忙接过还温热的油纸包,里头是刚蒸好的桂花糕。
“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
沈若安指了指后头,“我和青杏姐一起来的,两个人呢。”
“爹不是这个意思,你娘怎么没跟来?”沈虔把沈若安抱在腿上,放着她的面将桂花糕的纸包打开。
“小妹在家摔了一跤,擦破了皮,娘给小妹上药呢。”
“啊?”沈虔连忙将她转了个身,着急道:“严不严重啊?”
“娘说不严重,叫我赶紧来给你送点心,不用陪着妹妹。”
沈若安低头搅着手,她说的可都是林雪儿的原话。
沈虔也没了胃口,他将沈若安放在地下,拉着她的手就要回家。
“行了,这里也没别的活了,爹送你回去。”
也就是爷俩正要踏出门口的时候,门前忽然停下了一辆马车。
人群很快因为这辆马车变得骚动起来,大家又像之前那样将茶楼围了起来,准备看热闹。
沈虔一脸莫名,他看了看忽然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门口,默默地拉着女儿的手轻轻往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