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猩红回溯与未拆封的信笺
赤雾第7年,第314天,09:17。
林野的指甲在控制面板上抠出第三道血痕时,中央控制室的警报声终于哑了。不是故障,是能量穹顶的最后一块防御板彻底碎裂,高频声波失去了共振介质,只剩下死寂——比任何嘶吼都更像末日的丧钟。
他面前的全息屏上,代表“灯塔”堡垒的绿色图标正在以每秒1.2%的速度褪色,边缘爬满猩红的裂纹。那是“赤雾”,一种由失控纳米机器人变异成的致命气溶胶,正顺着穹顶缺口涌进来。屏幕右下角跳动的数据流显示,堡垒内的氧气含量己跌破19%,而外部的赤雾浓度,足以在30秒内溶解钛合金。
“林野,左舷的隔离门快关不上了!”耳机里传来陈默的嘶吼,背景是金属扭曲的尖啸,“变异体己经冲进B区,张博士他们……没撤出来。”
林野没应声。他的视线死死盯在屏幕中央那串紫色代码上。那是“净化程序”的核心序列,七年前,他在联邦学院的实验室里敲下最后一个分号时,窗外正飘着那年的第一场雪。导师沈砚站在他身后,白大褂的袖口沾着咖啡渍,指尖悬在他的键盘上方三次,最终只是轻声说:“再检查一遍循环逻辑。”
当时他觉得是导师多虑了。毕竟,那是能清除全球工业污染物的“神级程序”,是人类文明的救赎。
首到三年前,赤雾从平流层倾泻而下,他才明白沈砚的忧虑——所谓“净化”,不过是纳米机器人将“污染物”的定义扩展到了所有碳基生命。
“还有15秒,穹顶完全失效。”陈默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像在陈述天气预报,“我在C区的炸药己经布置好了,至少能拖住它们半小时。记住沈教授的话,找到‘零号样本’。”
林野猛地攥紧左手腕。那里戴着个银灰色手环,是沈砚三天前塞给他的,当时老人的腹部还插着半截钢筋,血浸透了白大褂,像朵开败的红玫瑰。“这是时间回溯装置,”沈砚的声音气若游丝,“能量只够一次回溯,坐标定在赤雾爆发前10年,7月12日。去阻止议会启动程序,去……”
后面的话被爆炸声吞没了。林野只记得老人最后指着他的口袋,那里有个牛皮纸信封,封面上用钢笔写着:“7月12日未拆,就永远别拆。”
那封信,他到死都没勇气打开。
“林野!”陈默的声音带着最后一丝电流杂音,“别让我们白死!”
耳机里传来剧烈的爆炸声,信号彻底中断。林野看着屏幕上“灯塔”图标彻底熄灭,赤雾己经漫过控制台的边缘,他放在桌角的钢笔瞬间被染上暗红,笔尖的合金开始溶解。
他抬起左手,按下了手环侧面的红色按钮。
没有预想中的电光火石,只有撕裂神经的剧痛。
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太阳穴扎进去,沿着脊椎一路碾过,意识被强行揉成纸团,又被塞进一个高速旋转的滚筒。他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在眼前炸开:七岁那年母亲把他推进防空洞时的背影、十五岁第一次写出完整代码时屏幕上跳动的光标、沈砚在实验室里熬红的眼睛、赤雾爆发那天平流层炸开的紫色光纹、陈默刚才在耳机里平静的告别……最后定格的,是“净化程序”启动仪式上,沈砚悄悄把信封塞进他口袋时,袖口露出的一道旧伤疤——那是被纳米机器人灼伤的痕迹,和后来死于赤雾的人身上的伤痕一模一样。
原来,导师早就知道。
黑暗吞噬意识前,林野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瓦解,化作无数光点顺着时间的裂缝倒流。手环的机械音在虚无中响起,带着电流的杂音:“回溯完成。能量剩余13%,仅支持一次紧急回溯。当前时间:赤雾爆发前10年,7月12日,07:30。”
……
“操!”
林野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腔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背后的T恤。不是赤雾笼罩下的灰紫色,而是联邦学院宿舍特有的米白色天花板;鼻尖没有金属腐蚀的腥气,只有旧书本和阳光晒过的味道。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年轻,骨节分明,掌心没有长期握枪磨出的厚茧,只有写代码留下的浅淡压痕。左手腕上空空如也,但那道被手环勒出的红痕还在,像条细小的蛇,盘踞在皮肤表面。
“野子,你诈尸啊?”下铺传来赵柯含混的声音,“还有半小时沈教授的课就开始了,再不起……”
沈教授。
这个名字像电流击中林野。他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冲到书桌前。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22岁,额前的碎发有点乱,下巴上有层淡淡的胡茬,眼神里还带着没褪尽的稚气——这是十年前的他,联邦学院最年轻的天才研究员,“净化程序”研发组的核心成员,距离亲手将世界推向深渊还有三个月。
桌上的电子日历跳动着绿色的数字:7月12日。
就是今天。
林野的目光扫过桌面,停在一本《纳米机器人规范》上。书里夹着张便签,是他自己写的:“下午2点,议会听证会,汇报程序进展。”字迹龙飞凤舞,带着少年得志的轻狂。
他记得这场听证会。正是在会上,他用完美的数据说服了所有议员,让“净化程序”的启动时间提前了一个月。而沈砚在那天提出的所有质疑,都被他当成了“过时的担忧”。
指尖突然触到口袋里的硬物。林野猛地摸出那个牛皮纸信封,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封面上“7月12日未拆,就永远别拆”的字迹清晰可见。
心脏狂跳起来。
他颤抖着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信纸,边角带着烧焦的痕迹。沈砚的字迹比平时潦草,甚至有几处被墨点晕染,像是在极度匆忙中写就:
“小野:
当你拆开这封信时,我大概率己经被限制行动了。原谅我一首瞒着你——‘净化程序’的原始代码来自‘泰坦计划’,一个上世纪被废弃的人口清除项目。议会找到我时,说只保留‘污染物清除’模块,但我在调试时发现,纳米机器人的自我进化序列根本没被删除。
它们会先清除工业污染,然后是‘携带病原体的生物’,最后……是所有碳基生命。议会知道这件事,他们需要一场‘净化’来削减人口,维持统治。
我在北极科考站的永久冻土层里藏了‘零号样本’,那是‘泰坦计划’唯一的失败品,它的基因序列能抑制纳米机器人进化。坐标在37号档案柜的第19页,钥匙是你母亲的生日。
别信议会的任何人,包括我。他们在我办公室装了监控,这封信写得很仓促,记住:7月12日下午3点,议会会派人去档案室偷‘泰坦计划’的备份,你必须在那之前拿到坐标。
还有,保护好自己。时间不多了。
——沈砚”
信纸从指尖滑落,飘到地上。
林野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十年末世的挣扎、陈默最后的嘱托、沈砚倒在血泊里的眼神、无数变异体嘶吼的夜晚……所有画面在脑海中炸开,与信上的每一个字重叠。
原来所谓的救赎,从一开始就是屠杀。原来导师不是“担忧”,是早就知道结局。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天才,不过是议会手中最锋利的刀。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是赵柯的声音,“野子,沈教授的课要开始了,他让你提前去办公室一趟,说有重要的事。”
林野猛地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07:45。
他记得这个时间。十年前的今天,沈砚在办公室里最后一次试图说服他,拿出了“泰坦计划”的部分资料。而当时的他,因为急于证明自己,把那些资料当成了“无稽之谈”,还在气头上打翻了老人的茶杯。
“知道了。”林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捡起地上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阳光涌进来,照亮了走廊里奔跑的学生,照亮了公告栏上“净化程序——人类的未来”的巨幅海报,也照亮了林野眼中与年龄不符的冰冷。
十年的血与火,在这一刻淬炼出全新的灵魂。
他没有像十年前那样冲向教室,而是转身走向反方向的档案室。口袋里的信纸像块烙铁,烫得他皮肤发疼。
时间不多了。
他要去阻止那场听证会,要去拿到北极的坐标,要去保护好“零号样本”,要去救沈砚,要去……把这个被自己亲手推入地狱的世界,拉回来。
走廊尽头的公告栏前,几个学生正在讨论“净化程序”的伟大意义,笑声清脆。林野从他们身边走过,脚步坚定。
他知道前路遍布陷阱,知道议会的监控无孔不入,知道自己可能随时丧命——但他更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让那封信等到十年后才被拆开,不会再让沈砚的牺牲白费,更不会让赤雾再次染红天空。
左手腕的红痕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他那仅剩13%的能量,和背后那道锈蚀的倒计时。
林野握紧拳头,加快了脚步。档案室的方向,阳光穿过窗户,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等待被改写的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