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倾盆大雨疯狂地敲打着机械厂废板房那薄薄的铁皮屋顶,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哐当”巨响。板房里点着一盏功率很小的白炽灯,光线昏黄摇曳,在西面漏风的破墙上投下几道扭曲、摇晃的巨大暗影。
顾卫东浑身湿透,头发一绺绺贴在额角,雨水混合着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他刚奋力掀开靠墙一块厚重的旧青石板,石板下赫然出现一个深坑的边缘。他扒开一层用来覆盖的油布,露出一个黑黢黢、往下深陷的洞口,潮湿阴冷的土腥气扑面而上。
“三米深,恒温八度。”顾卫东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雨水,指着洞口,声音在雨声和铁皮噪音的夹击下有些嘶哑,却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笃定,“咱腌的那些萝卜条、酸豇豆坛子放这底下,不怕冻裂。”昏黄的灯光下,能看到坑壁西周还用废木料和竹片钉得相当牢固。
苏晚晴站在不远处,同样浑身湿漉,发梢不停滴水。她没看那地窖,反而低着头,借着摇曳的微光,仔细地看着一张从县一中宣传栏里小心揭下来的红纸——那是本月的月考光荣榜,成绩密密麻麻地排着。她纤细有力的指尖,缓缓地划过前十名的名字。
“还不够稳,”苏晚晴抬起头,雨丝让她的侧脸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模糊,但眼神异常清亮锐利,她把那张红纸往顾卫东眼前递了递,“这榜上排前十名的学生,我数了数,有七个,天天早晨雷打不动地从咱煎饼摊过。”
顾卫东接过榜单,目光立刻被一个用蓝色钢笔圈出、用力过猛几乎戳破纸的名字吸引住:吴刚,年级排名,九十八。后面括号里跟着他父亲的名字:吴国富(公社副主任)。顾卫东瞬间明白过来,眼睛亮得像划破雨夜的车灯,沉沉一点头:“懂了!”
第二天清晨六点刚过,大雨初歇,天色阴沉灰霾。县一中门卫室前的窄路上泥泞不堪。一辆墨绿吉普车急吼吼地刹停,门被不耐烦地拉开,吴副主任那张绷着的脸从驾驶座探出,对着后排吼了一嗓子:“磨蹭什么呢!快点!待会儿还去公社开会呢!”
后座门打开,一个穿着不合身运动服、头发乱糟糟翘着、一脸没睡醒、眼袋浮肿的胖小子慢吞吞地爬了出来,书包带子长长地耷拉着,正是吴刚。他哈欠打到一半,一只温暖、撒满了白芝麻和肉松的金黄酥脆煎饼突然凭空递到了他嘴边。
“刚出锅的,”苏晚晴脸上带着亲切自然、如同见到邻家孩子的微笑,“吴刚是吧?阿姨听说你们读书辛苦,脑子最费神了。喏,趁热吃,特制的‘状元煎饼’,我多给你加了两层厚肉松!”饼皮滚烫的香气混合着咸香的肉松味,蛮横地钻入吴刚的鼻孔。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张开嘴,对着那的金黄狠狠咬了一大口!饼皮的酥脆、薄脆的蓬松、酱料的咸香厚重、肉松特有的浓郁油润感……瞬间在他嘴里形成一波强有力的味觉爆炸!
“唔…好烫!好香!”吴刚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立刻像饿了三天的小狼崽,顾不上形象,双手抓住煎饼,又是几大口下去,嘴角沾满了油亮亮的肉松渣和酱料。
驾驶座的吴国富捏着一张还没来得及丢掉的举报信,手背上青筋鼓了鼓,回头瞪着自己那吃得一脸忘形的儿子,刚要吼。
“爸!”吴刚抬起那张油汪汪、洋溢着纯粹满足感的脸,眼睛发亮地冲着驾驶座大喊:“苏阿姨说了!她说我下次月考只要能挤进前五十!她天天骑车来给我送煎饼!一天两张!管够!”他说话时还意犹未尽地狠狠嘬了下沾在拇指上的酱汁,那声音响亮无比,“苏阿姨的饼可灵了!我早上啃完,感觉脑子贼拉清醒!爸,真香!”
吴国富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捏着举报信的手指几不可见地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纸页的边缘在他油亮宽厚的手指下发出细微的揉搓声,那鲜红的公章似乎也黯淡了些许。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僵硬地发动了车子,踩下油门,吉普车猛地蹿了出去,溅起一片浑浊的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