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冰窟睁眼,前尘血恨
冰冷,像无数根针扎进骨头缝里。随即又被滚烫的岩浆取代,烧得五脏六腑都在尖叫。
苏晚晴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如同蒙着沾满油污的毛玻璃。腐朽发黑的木头椽子横在头顶,几缕灰败的蜘蛛网在穿堂风里苟延残喘。一滴、又一滴冰水,正从屋顶的破瓦洞精准地砸在她的额头上,刺骨寒凉。
浓重的霉味、土腥味、劣质煤烟和若有似无的苦涩草药味,粗暴地灌进鼻腔。
这不是她顶层公寓的无菌新风。
剧烈的头痛像钝斧劈砍太阳穴,无数碎片炸开:赵志强虚伪的笑脸,苏小玲举着股权转让书得意的模样,医院消毒水的刺鼻,廉价出租屋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冰冷……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心脏,勒得她窒息。
她,苏晚晴,二十一世纪的商界女王,竟被最信任的丈夫和最疼爱的堂妹联手推入深渊,夺走一切,含恨而终!
为什么还在这里?这令人作呕的熟悉感……
“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嗽带着铁锈腥甜冲出喉咙。她挣扎着想坐起,身体却软如烂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锐痛。
“吱呀——”
破木门被粗暴推开,寒风裹着雪片猛灌进来,吹得屋里唯一一盏煤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在斑驳土墙上投下扭曲狰狞的影子。
“哟!扫把星还没死透呢?”尖利刻薄的女声炸响,像钝刀刮锅底。
苏晚晴艰难偏头。
门口站着裹臃肿蓝布棉袄的中年妇女,三角眼吊梢眉,颧骨高耸,薄嘴唇撇着,满脸鄙夷和贪婪。手里挎着空篮子,眼神像淬毒的钩子,最后钉在苏晚晴身上,如同看一件碍眼的垃圾。
大伯母,刘翠花!
记忆碎片瞬间拼凑——1973年冬,北方偏远山村,红旗公社向阳大队。她重生了!重生在十八岁,人生最黑暗的起点:刚被设计替堂妹苏小玲,嫁给了村里“成分不好”、据说快死的退伍兵顾卫东!嫁过来才三天!
“克父克母还不够,现在又来克夫!”刘翠花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苏晚晴脸上,“顾卫东那么壮实个人,刚娶你就倒了血霉,人事不省!我看你就是个丧门星!装什么死?赶紧起来!你大伯说了,顾卫东眼看不行了,队里给的抚恤金和粮票,得交给我们保管!你一个城里来的娇小姐,懂什么?别被人骗光了!”
抚恤金!粮票!
苏晚晴眼底寒冰凝结成刃。前世,就是这笔用顾卫东命换来的微薄钱粮,被刘翠花以“保管”之名夺走,成为压垮这个家的第一根稻草!顾母忧愤病重,年幼的弟妹饿得面黄肌瘦,她自己在苏家当牛做马……
冰冷的恨意与濒死的虚弱激烈冲撞。她死死咬住下唇,压下破口大骂的冲动。硬碰硬只会自取其辱。她闭上眼,浓密却失色的睫毛颤抖,盖住汹涌暗流。再睁眼时,只剩病弱的迷茫和恰到好处的惊恐。
“大…大伯母……”声音嘶哑干涩,气若游丝,“我…我起不来……冷……” 她裹紧身上又硬又薄、打满补丁的粗布棉被,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起不来?”刘翠花三角眼一瞪,几步冲到炕边,粗糙油腻的手就去掀被子,“装!我让你装!今天不把东西交出来,我就……”
“妈!你干什么呢!”一个清脆娇柔、带着急切的声音插进来。
门口光线一暗,穿着崭新碎花棉袄、围着红围巾的少女走进来。鹅蛋脸,皮肤比村里姑娘白净,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此刻盛满“担忧”。
苏小玲!
看到这张脸,苏晚晴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前世被推下高楼般的失重感再次袭来!
“姐,你怎么样?病得这么重,可吓死我了!”苏小玲快步到炕边,不着痕迹隔开刘翠花的手,语气充满“关切”,“妈,姐都病成这样了,你还逼她干什么?抚恤金的事,等姐病好了再说也不迟啊。” 她一边说,那双看似清澈的眼睛飞快扫过苏晚晴苍白的脸。
刘翠花不甘地收回手,哼道:“就你心善!她一个扫把星,谁知道钱放她手里会不会……”
“妈!”苏小玲嗔怪打断,转头柔声对苏晚晴:“姐,你别怕。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给你带了点红糖和姜,你赶紧熬点姜糖水喝下去发发汗。” 她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在炕沿。
红糖?姜?
苏晚晴目光落在那小纸包上,心底冷笑。前世,她就是被这点“好意”一步步引入陷阱。
“小玲……谢谢你……”苏晚晴垂下眼睑,掩盖眸底冰寒,声音依旧虚弱,“只是……卫东他……” 她艰难侧头,看向土炕另一侧。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顾卫东。
她的“丈夫”。
男人紧闭双眼,脸色灰败,深刻如斧凿的五官透着刀锋般的冷硬。浓黑剑眉紧蹙,薄唇紧抿成没有血色的首线。身上盖着破旧薄被,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只有极其微弱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一只骨节分明、布满厚茧和细小伤痕的大手无力垂在炕沿外。
这就是她今生的丈夫。一个沉默寡言、背负“黑五类子女”枷锁、战场负重伤、被断言可能醒不过来的退伍兵。前世,她对他只有恐惧疏离,首到他为护她和弟妹,被苏小玲设计陷害,在寒冬夜晚悄无声息死去……
此刻,看着这濒死的男人,苏晚晴心中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病相怜。
“哎,卫东哥这样子……真是可怜……”苏小玲假惺惺叹气,眼底飞快掠过庆幸和鄙夷。
“可怜什么?一个‘黑五类’,一个‘扫把星’,绝配!省得祸害别人!”刘翠花刻薄总结,三角眼扫过顾卫东的脸,又贪婪地看了看屋子,“小玲,走!晦气!晚晴,你给我听好了,抚恤金,你最好早点准备好!不然……” 她威胁地哼一声,拽着苏小玲摔门而去。
木门重重合上,隔绝了寒风与那两张令人作呕的脸。
屋子里死寂,只剩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一滴、一滴砸在破瓦盆里的水声。
苏晚晴静静躺着,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剧烈咳嗽再次袭来,她死死捂住嘴,指缝溢出闷响和腥甜。额上冰水混着冷汗滑落。
恨吗?
恨!
滔天恨意如地狱业火灼烧灵魂!恨赵志强的薄情,恨苏小玲的蛇蝎,恨大伯一家的贪婪!更恨前世那个识人不清、引狼入室、最终一败涂地的自己!
但恨,解决不了眼下的困境。
她挣扎着,用尽力气撑起沉重的身体。冰冷空气让她寒颤,也让她灼热的头脑清醒几分。
目光扫过家徒西壁:土炕,缺腿用石头垫着的破桌子,掉漆旧木柜,墙角柴禾和黑灶台。唯一的“贵重”,是炕角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旧搪瓷缸。
这就是重生起点。地狱模式,开局濒死,强敌环伺,还有一个躺在鬼门关的“丈夫”。
苏晚晴的目光落在顾卫东灰败的脸上,又移向炕沿那小小的红糖纸包。
她伸出冰冷颤抖的手,却不是去拿红糖。
而是探向顾卫东垂在炕沿外的手。
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粗糙的皮肤,感受那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脉搏跳动。那微弱的生命力,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不肯熄灭。
一个疯狂的念头,伴随着冰冷的恨意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在心中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苏晚晴苍白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苏小玲,刘翠花……你们以为我还是前世那个任你们揉捏的软柿子吗?
抚恤金?粮票?想要?
做梦!
前世你们加诸我身的痛苦,今生,我要你们百倍偿还!
还有你,顾卫东……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男人沉寂的脸上,眼神复杂难辨。
既然命运将我们捆绑在这地狱般的开端,那么……
她收回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疼痛,却让混沌意识更加清醒。
这次,轮到我了。
冰冷的水滴,依旧不紧不慢敲打着破瓦盆。煤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奋力挣扎,将炕上两个同样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屋外,风雪正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