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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份？！早、中两顿？！”机械厂工会主席李广发捏着那个比他手掌还大的煎饼角，眉头拧成了“川”字，眼神在顾卫东和摊开的几纸合同间来回扫，嘴角下撇：“年轻人，口气别太大了！就算你们两口子不睡觉蹬三轮，加上你这兄弟……”他眼神瞟向一旁沉默如塔的顾水生，“一趟能送多少？县城这么大，工人都赶着上工，耽误了时间谁担待？”
“李主席，”苏晚晴早料到这一着，不慌不忙地掏出另一份自己用钢笔精心绘制的简易地图摊在办公桌上，红蓝铅笔勾勒清晰。她指尖轻轻点在靠近工厂车间东面围墙旁的一片区域——那里用淡灰色铅笔画着一排简陋的长条状房屋。“您看，您二车间东门外头，靠围墙那排荒废好些年的临时活动板房，门窗都烂了，锁早就锈死了。”
她手指微移，在旁边一块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灶台图标：“那地方背风、向阳，离几个主要车间下班的脚程最多三五分钟。厂里只需同意我们借用那间空板房，出几块旧砖头让我们自己搭两个土灶台出来。食材我们头天晚上按点配好送来冷藏，当天早上首接过去现做现卖！保证工人一下工，三分钟内就能拿到喷香滚烫的饭盒！至于价格……”苏晚晴抬起头，眼神坦荡而笃定地看着李广发，“我们只收材料成本费和一点人工辛苦钱！您算算，这么一来，厂里食堂那份餐食补贴，省下的可不是小数目！”
李广发捏着煎饼的手指松了松，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煎饼的香气固执地钻入他的鼻腔，眼前这个年轻女子条理清晰的方案和那个醒目的“节省补贴”像两颗砝码，在他心里无声地加重。他拿起钢笔，手指在笔帽上着，时间一分一秒，办公室角落里那座老座钟的“滴答”声格外清晰。那支蘸了鲜红印泥的钢笔最终悬停在盖公章的位置上空停顿了足有十几秒，然后猛地落了下去！
“哒、哒、哒……”清脆尖利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敲打着新铺的水泥地，在一片带着烟火气的锅碗碰撞声中格外刺耳。
一辆刷着墨绿色油漆的北京吉普“嘎吱”一声，嚣张地停在“卫晴小吃”门前空地上，车门打开，一条裹在笔挺料子裤、踩着擦得锃亮的黑色高跟鞋的腿先迈了出来。随即，苏小玲整个人钻了出来，脖子围了一条崭新的、颜色鲜亮的羊绒围巾，衬得她那特意描过的细眉弯弯地翘着。
她扭着腰肢走到煎饼摊前，带着一股浓烈的雪花膏香风，蔻丹红的尖利指甲轻轻点了点刚擦干净不久的柜台玻璃窗，发出“嘚嘚”的轻响，涂得鲜红的嘴唇弯起一个精心练习过的、带着怜悯意味的笑：“啧啧啧，姐，真够能耐的呀！工商所那张大封条，这才几天功夫，说撕就撕了？”那声音甜得发腻，钻进人的耳朵里却像裹着糖霜的玻璃碴子。
苏晚晴正蹲在那个巨大的柏木冰桶旁，低着头，用一根短木棍小心地把桶壁上凝结的水汽拂开，再拿起旁边的工具往桶壁和底盖衔接处新露出的缝隙里填塞细细的干锯末保温。听到声音，她头也没抬，手里动作丝毫不停，声音稳稳地传出来：“托你和王主任他们的福。我们新买的那一大袋子‘工业盐’——商标都还在呢——搁地窖里，连封口都没来得及拆。”这话像一根无形的针，轻飘飘地戳破了苏小玲精心打造的优越气泡。
苏小玲脸上的笑容瞬间像砸在地上的泥娃娃，裂痕丛生。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吉普车另一侧车门“砰”地被推开。一个穿着笔挺深灰色毛哔叽中山装，身材敦实、顶着稀疏背头、脸上油光发亮的男人沉着脸下了车。正是公社分管工商的吴副主任。他挺着那副在食堂油水里养出来的肚腩，走到柜台前，“啪”一声，他那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柜台的玻璃面上，震得旁边几只空碗碟“叮当”乱颤。
“你就是那个‘卫晴小吃’的？”吴副主任眯起小眼睛，里面射出审视的光，“嗯？街道办接了群众强烈反映！”他故意顿了顿，强调着“强烈”二字，“你们搞的这个什么‘团购配送’，给机械厂送饭，打听了没有？这属于无证经营！无证！懂不懂？”他话音未落，从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里“唰”地抽出一份红头文件，“啪”一下甩在粘着一点油渍的柜台上。文件最下方，一枚鲜红如血的公章赫然在目，墨迹沉甸甸的，仿佛随时要滚出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