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病房的空气像凝固的冻胶,弥漫着消毒水和隐约的药膏苦涩。陈风侧头避开了探到唇边的吸管,左肩厚重的纱布堆里渗出丝缕淡黄药渍。护士刚掀开纱布一角换药,底下翻卷的皮肉边缘己经结出暗红硬痂,速度快得不寻常。
“感染指标下来了……”护士小声对着记录板嘀咕,“清创才三天……”
走廊外长椅冰凉。夏冰灵抱着膝盖蜷在角落,身上罩着的那件米白羊绒开衫空荡荡的,露出的手腕细伶伶的,腕骨支棱出清晰的轮廓。三天,她像绷紧到极限的弦,守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白光通道里。下巴搭在膝头,脸颊瘦得微微凹陷下去,唇色是失血的淡紫。
嗡嗡——
口袋里手机震了一下。她指尖动了动,动作迟缓地掏出。屏幕上是方雨晴半小时前发的信息,此刻才滑入她迟滞的视野:
「方雨晴」:命真硬!细菌培养阴性了!骨头片子说裂口边缘有新骨茬在长!医生说顶多一个月能拆石膏!!
冰封的湖面“咔嚓”裂开第一道缝隙。
死寂的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她攥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太久微微发麻,指腹无意识地刮擦过屏幕边缘裂开细小蛛网的钢化膜。那个刺眼的感叹号像一豆小火苗,微弱地落在心口那块沉甸甸的冰坨上。
远处有脚步声。护士推着小餐车停在长椅旁,白瓷碗里盛着温热的半碗南瓜小米粥,橙黄的暖色一点都没激起食欲。
“吃点吧,夏小姐,”护士叹气,“你再这么空腹挂水……”
夏冰灵没应声,眼皮垂着。视线似乎钉在手机屏幕上那个“能拆石膏”上。
叮——
新消息跳出来:
「秦浩」:母亲来电,希望初八典礼流程尽快敲定。下月巴黎高定周预留的礼服试样时间冲突,需即刻协调。
冰冷公式化的字句携裹着现实的压力。
她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那条通知陈风好转的消息依旧亮着。喉咙滚动了一下,什么也没回。最终,指腹用力,首接划灭了整个屏幕。
几秒死寂。
夏冰灵缓缓伸手,接过了那只白瓷碗。碗壁温热的触感渗入冰凉的指尖。她低头,用勺子缓慢地搅动着粘稠的粥,动作极其专注,仿佛那是她世界里唯一值得用力的事情。橙黄色的米粒被舀起,带着微弱的甜香气息,缓慢地送入口中。一勺。再一勺。滚热的液体顺着干涸的食道滑下去,微微熨帖了胃袋深处痉挛的饥饿感。
护士有些讶异地站着没动。夏冰灵沉默地吃完了碗里的东西。勺尖刮过碗底,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再抬眼时,眼底那片冻得化不开的雾气似乎消散了一丁点。她把空碗递还给护士,人往里缩了缩,下巴重新垫回膝盖上,脊背却比之前稍微松垮了半寸。
…………
门轻轻合拢。护士推着小车走远。
走廊里只剩下惨白顶灯低沉的嗡鸣。夏冰灵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小小的扇影。手机屏幕又亮了一次,短促的震动闷在裤袋里——秦浩的信息,她没有再看。
窗外天光渐渐暗淡。不锈钢无菌盒安静地躺在走廊另一端的置物桌上,盒里那枚铂金戒指,在惨白灯下偶尔闪过一道冰冷无温的光,像搁浅在时间滩涂上的沉默物证。
粥的暖意在胃里蔓开一小团。
心口那块压着的冻冰,似乎悄然裂开了第二道缝隙。细微,却不容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