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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笛撕裂了翠庭苑死水般的沉寂，红蓝光芒在斑驳的楼体上疯狂闪烁，将三号楼映照得如同妖魔乱舞。狭窄的楼道瞬间被塞满——穿着制服的警察，提着沉重勘查箱的技术员，还有面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的刑侦队长。空气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勉强压住了浓重的血腥，却压不住那股弥漫在人心底的恐慌与寒意。
秦霄被挤到了楼梯转角，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他身上那套深蓝色的保安制服，在警服的藏青和特警的黑色作战服映衬下，显得格外扎眼和卑微。保安队长正满头大汗、语无伦次地向一个穿着便服、肩宽背厚的中年警官汇报，手指时不时指向秦霄的方向。那中年警官眉头紧锁，偶尔投来一瞥，眼神里混杂着审视、怀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就是他！秦霄！值夜班的新人！是他发现的！也是他叫的支援！”保安队长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这小子…这小子胆子是真大啊！一个人就敢往里闯…”
中年警官没理会队长的絮叨，径首走到秦霄面前。他比秦霄矮半个头，但那股久经沙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掏出证件在秦霄眼前晃了一下，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刑侦支队，张铁峰。是你第一个发现的现场？详细说，看到什么，做了什么，一点细节也别漏。”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秦霄略显苍白的脸和那双过于清亮的眼睛，最后落在他紧握的橡胶警棍上——棍身干净，没有血迹。
秦霄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残留的恶心感。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身份——一个微不足道的保安实习生，任何超出身份的举动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垂下眼睑，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点符合身份的紧张和困惑，但叙述却异常清晰、冷静。
“报告警官，我叫秦霄，是小区夜班保安。凌晨三点左右，我在保安亭闻到一股怪味…有点像铁锈，又有点甜腥气，以前从没闻过。味道好像是从三号楼这边飘过来的。我就拿着手电和警棍过来查看…走到楼道口，血腥味就很重了。”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恐怖的场景，身体配合地微微绷紧。
“然后…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个…人头。”他艰难地吐出这个词，“摆在第三级台阶上。样子…很怪，脸上带着笑…很吓人。我立刻用对讲机呼叫指挥室报告，让他们封锁出口报警。这时候西楼的李婶可能听到动静也出来了，她…她看到人头就吓晕了。我检查她只是昏倒，刚想再看看302里面情况，楼上住户也开门看到了…现场就乱了。后来…支援就到了。”他省略了自己进入302室查看无头尸体和发现保温桶、锤子的细节。现在还不是暴露自己法医专业素养的时候。
张铁峰鹰隼般的目光紧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叙述的真实性。“看到人头后，有没有碰现场任何东西？有没有看到可疑人员进出？”
“没有，警官。我离得至少两米远，只用手电照了照。发现后第一时间就报告了，没看到任何人。”秦霄回答得滴水不漏。
张铁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一个保安，能做到及时报告、没破坏现场，己经算合格了。他转身，对着涌进现场的技侦人员低吼：“老陈！带人封锁楼道！标尺！相机！痕检！重点人头位置！302室内！动作快！苍蝇都别给我放进来一只！”
现场瞬间被专业的忙碌取代。刺目的勘查灯亮起，将楼梯间和302敞开的门内照得亮如白昼。相机快门声密集如雨，闪光灯一次次将那颗凝固微笑的头颅和门内血腥的惨状定格。穿着白大褂的法医提着箱子，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标识牌，走向台阶上的头颅和302室内的无头尸体。痕检员趴在地上，用强光灯和放大镜一寸寸搜寻着水泥台阶和门口地面的痕迹。
秦霄被要求留在原地“配合调查”。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一个被遗忘的背景板。但他的眼睛，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透过人群的缝隙，贪婪地捕捉着现场勘查的每一个细节。
法医助理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那颗头颅放入专用的物证袋。在强光下，秦霄清晰地看到头颅耳廓后方那几道深刻的刻痕——“07”。法医似乎也注意到了，低声和旁边的同事交流了几句。
痕检员在台阶上人头摆放位置周围，仔细提取那些半透明的白色碎屑——液氮冰晶。还有头颅下方那滩正在缓慢扩大的水渍样本。门口那张印着“鲜肉八折”的血脚印传单，也被小心地夹起封装。
302室内，勘查灯的光芒下，地狱的景象更加清晰可怖。无头尸体扭曲的姿态，墙壁上喷溅的血迹高度和形态，地面上大片粘稠的血泊…技侦人员围着尸体，拍照、测量。一个痕检员蹲在尸体血肉模糊的双手前，用棉签小心地擦拭着指根处的伤口和残留物。秦霄的心提了起来——他看到了，那人似乎也夹取到了那点极其微小的蓝色纤维！
“张队！”一个年轻的技术员从302室内快步走出，手里拿着几个透明的证物袋，脸色凝重，“在厨房垃圾桶里发现这个！”他举起袋子。
袋子里装着几个被揉成一团的透明小塑料袋。袋子本身很普通，但上面印着几个花哨的英文字母和一个抽象的酒杯图案。其中一个袋子里，还残留着一点点难以察觉的、近乎透明的粘稠液体痕迹。
张铁峰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接过证物袋，凑到灯光下仔细看，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金樽会所的‘天使露’专用袋…”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妈的！真是阴魂不散！”
秦霄的心猛地一沉。“天使露”？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金樽会所？林小曼？那具无头尸体…难道就是林国栋？他的失踪女儿林小曼，在金樽会所工作，还涉及某种药物？这案子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风月场所和毒品犯罪的色彩。那颗凝固微笑的头颅，那被拔光的指甲，难道和这个有关？
张铁峰立刻掏出手机，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压低声音快速下达指令：“喂！小刘！立刻查翠庭苑三号楼302租客信息！业主信息！重点关联一个叫林小曼的女人！她在金樽会所工作！对！就是那个金樽！把她给我挖出来！还有，通知队里，准备去金樽‘拜访’！”
他挂了电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金樽会所背后的水有多深，他比谁都清楚。牵扯到那里，这案子就绝不是简单的仇杀泄愤那么简单了。
“张队！”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是那个在尸体旁提取微量物证的痕检员。他手里拿着一个更小的证物盒，里面用透明薄膜固定着一点几乎看不见的蓝色碎屑，旁边还有一点点沾染了血迹的灰白色粉末。“死者右手无名指指根深处，提取到微量蓝色化纤纤维！还有一点点不明灰白色粉末，嵌在纤维旁边！厨房垃圾桶内也发现少量同类灰白粉末！”
张铁峰精神一振，立刻凑过去看。“蓝色化纤？灰白粉末？”他锐利的目光扫向302室内混乱的环境，“查！给我查清楚是什么东西！重点排查死者衣物、现场遗留物，还有…那个保温桶！”
保温桶己经被装进大号物证袋。痕检员正用特制的小刮片，仔细刮取着桶口边缘和内部残留的霜屑和任何可能的微量附着物。
秦霄默默看着，心中波澜起伏。蓝色纤维和灰白粉末果然被发现了。那是死者生前可能抓挠过凶手的唯一物证！还有厨房垃圾桶里残留的“天使露”袋子…这林国栋，恐怕远不止是一个孤僻的退休工人。
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法医从302室内走了出来，摘下手套，神情凝重地走到张铁峰身边。“张队，初步看了。头颅断口和尸体颈部的骨骼、软组织创面形态吻合，基本确定是同一个人。男性，年龄在65到70岁之间。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发现前12到24小时之间。”
张铁峰皱眉：“12到24小时？范围这么大？”
法医点点头：“环境温度低，尤其是头颅经过液氮急速冷冻处理，极大延缓了尸僵和腐败进程，干扰了死亡时间判断。另外…”他压低了些声音，“尸体双手的指甲被拔除，创口边缘不整齐，有撕裂伤和皮下淤血，符合生前或濒死状态下的暴力拔除，造成的痛苦极大。体表其他部位暂时没发现明显的致命抵抗伤，但还需要进一步解剖确定死因。还有一点很奇怪…”
“什么？”
“死者的衣着…非常单薄。就一件背心一条睡裤。但室内温度并不高，而且…”法医指了指门口那个还在散发寒气的保温桶，“凶手使用了液氮。这种低温环境下，死者如果是在清醒状态下遇袭，不太可能只穿这么点。”
张铁峰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是在无意识状态，或者…被控制住之后才被带到这里杀害的？这里可能不是第一现场？”
法医谨慎地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需要等详细的尸检报告和环境痕迹综合分析。”
不是第一现场！张铁峰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凶手有更充裕的时间和空间处理尸体，转移线索，现场留下的痕迹可能更具迷惑性。
就在这时，张铁峰的手机再次响起。他接起，听了几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什么？！你再说一遍？…失踪？什么时候？…金樽那边怎么说？…妈的！”
他猛地挂断电话，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整个混乱的现场，最后，那目光穿透人群，竟然落在了角落里的秦霄身上。
秦霄心头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攥紧了他。
张铁峰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沉重的压力，几乎贴在秦霄耳边：“小子，你刚才说，302的租客叫林国栋？业主是林小曼？”
“是，物业登记和刚才队长转述警方的初步信息是这样。”秦霄谨慎地回答。
张铁峰的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他刺穿：“我们查了！业主林小曼，金樽会所服务员，三天前就失踪了！她工作的会所也确认她没去上班，住处没人！手机关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那个租客林国栋…”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他的身份是假的！户籍系统里根本查无此人！我们刚才通知了他登记的一个所谓‘紧急联系人’，对方说根本不认识什么林国栋！”
轰！
秦霄只觉得脑子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林小曼失踪？林国栋身份是假的？一个身份不明的老人，死在了他失踪女儿名下的房子里？头颅被精心冷冻摆弄，指甲被残忍拔除？现场还有金樽会所的特殊毒品包装袋？
所有的线索瞬间拧成了一团乱麻，又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打散，指向一个更加黑暗、更加扑朔迷离的深渊。
“这他妈就是个套！”张铁峰咬着牙，额角青筋跳动，“有人用这间房子，用这两个名字，布了个局！死的这个老家伙是谁？林小曼是死是活？她在这破事里又扮演什么角色？”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302那扇敞开的、仿佛通往地狱的门。勘查灯的光芒下，那具无头的尸体和墙壁上泼墨般的血迹，显得愈发狰狞和诡异。那颗被带走的、凝固着诡异微笑的头颅，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警方的徒劳。
“金樽会所那边必须深挖！掘地三尺也要把林小曼给我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张铁峰对着手下低吼，随即又猛地转向秦霄，眼神复杂，“你！秦霄！暂时别离开小区！保持通讯畅通！随时可能再找你了解情况！还有…”他盯着秦霄的眼睛，“你发现现场时，真的没看到别的异常？没听到任何动静？”
秦霄迎着他的目光，清晰地回答：“没有，张警官。我只闻到气味，看到人头，然后报告。现场很安静。”
张铁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又投入到现场的指挥中，但那股沉重的、被迷雾笼罩的压抑感，己经弥漫开来。
秦霄重新靠回冰冷的墙壁，夜风的寒意似乎更重了，穿透了薄薄的保安制服。他看着忙碌的警察，看着被抬走的尸体，看着被严密保护的物证，看着那张铁峰焦躁而凝重的背影。
林国栋是假的。林小曼失踪了。金樽会所的“天使露”袋子出现在假林国栋的死亡现场。还有那诡异的“07”刻痕，那被拔光的指甲，那矛盾的现场痕迹…
保安亭里那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味，此刻己化作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也更致命。而他这个小小的保安，似乎己经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漩涡的中心。那具无头尸体空洞的脖颈，仿佛正对着他，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尚未揭开的、充满血腥与谎言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