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十岁的楚明昭跪在锦华宫冰凉的金砖地上,小手紧紧攥着母妃逐渐冷却的手指。殿外太医们跪了一地,宫女们的啜泣声像秋虫般微弱。她不敢眨眼,生怕一闭眼,母妃就会像去年冬天养的那只雀儿一样,再也醒不过来。
"昭儿..."林妃苍白的唇微微颤动,从枕下摸出一枚青玉令牌塞进女儿手中。玉佩上"林"字古朴刚劲,边缘己被得圆润发亮。
"记住,女子命...不该由他人做主..."林妃每说一个字,胸口就剧烈起伏一次,"你外祖父...当年给我这玉佩时说...林家的女儿...要自己握住命运..."
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掌事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凝重的空气:"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
楚明昭听见父皇的脚步声在幔帐外戛然而止。透过纱帐,她看到父皇接过军报时,腰间九龙玉佩撞在剑鞘上叮当作响。
"北狄连破三城?"父皇的声音陡然拔高,旋即压低,"传旨,命林老将军即刻..."
话音未落,楚明昭掌心里的手指突然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她惊恐地抬头,看见母妃嘴角噙着笑,眼角却滑下一滴泪,在锦枕上洇开一朵小小的花。
"母妃!"
她尖叫出声时,父皇终于掀开纱帐闯了进来。但那双总是威严的眼睛只看了一眼床榻,便转身大步离去。楚明昭跪坐在原地,看着父皇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手中玉佩硌得掌心生疼。
那晚,她在母妃灵前跪了整夜。前朝传来的消息像寒风一样灌进灵堂——北狄屠城,将士死伤,父皇决定派二皇兄督军北上。没人记得,锦华宫里还停着一位妃子的灵柩。
"我不要这样活着。"楚明昭将额头抵在冰冷棺木上,玉佩紧贴心口。月光透过窗棂,在她月白色孝衣上投下纵横交错的影,像一张无形的网。
十年后,同样的月光照在楚明昭的铠甲上。她勒马停在朱雀门外,听着宫墙内隐约传来的争执声。
"北狄十万大军压境,诸位皇子竟无一人敢应战?"父皇的声音里压着雷霆之怒。
"陛下,不如效仿先帝,选宗室女和亲..."这是中书令王大人谄媚的调子。
楚明昭冷笑一声,翻身下马。铁靴踏在汉白玉阶上铿锵作响,惊得两侧侍卫慌忙跪地。她解下猩红披风随手一抛,露出银甲上狰狞的睚眦纹——那是外祖父去年送她的及笄礼。
"儿臣请战。"
清亮的女声在金銮殿炸开,文武百官齐刷刷回头。楚明昭单膝跪地,甲胄与地面相撞发出铮鸣。她抬头首视龙椅上的父皇,看见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凤眼里闪过错愕。
"胡闹!"三皇兄最先跳出来,"女子就该待在深闺..."
"三哥去年秋猎,连只兔子都没射中吧?"楚明昭纹丝不动,"不如我们比试弓马?若我胜了,这帅印归我;若败了,任凭处置。"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她余光瞥见武将队列中,有位玄衣青年猛地抬头,剑眉下星眸灼灼。那人腰间金牌一晃——御前西品带刀侍卫。
"明昭。"父皇终于开口,指尖轻叩龙案,"你可知军中非儿戏?"
"儿臣熟读兵法,弓马娴熟。"她解下腰间佩剑双手奉上,"此剑乃外祖亲授,十年未有一日离身。"
父皇沉吟良久,忽然问道:"若朕许你领兵,要何人辅佐?"
楚明昭正要回答,却见那玄衣侍卫出列跪地:"臣萧云瑾,愿为监军。"
她瞳孔骤缩。监军?分明是安插眼线!但此刻箭在弦上,只得咬牙应下:"儿臣只需五万精兵,三月内必献捷报。"
退朝时,那名叫萧云瑾的侍卫拦在宫道上。暮春的阳光穿过他玄色官服的银线云纹,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楚明昭眯起眼,发现这人比殿上看起来更高,肩宽腿长,腰间悬着的不是寻常佩刀,而是一柄窄刃长剑。
"殿下。"萧云瑾行礼时左手按在剑鞘上,露出腕间一道狰狞疤痕,"三日后卯时点兵,臣会备好行军图。"
楚明昭径首从他身边走过,铠甲擦过他官服前襟:"监军大人,战场不是皇宫,刀剑无眼。"
她没看见身后萧云瑾唇角微扬,更不知道他袖中藏着一块与她腰间玉佩同源的青玉碎片。
当夜,楚明昭在锦华宫旧殿找到了母妃的妆奁。铜镜里映出她束发的银簪——那是用外祖父送的匕首改的。窗外传来打更声,她着玉佩上的"林"字,轻声说:"母妃,您看着吧。"
三日后,京城北门。五万大军整装待发,萧云瑾牵着两匹战马立在帅旗下。其中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不安地刨着前蹄,马鞍旁挂着两柄短弓。
楚明昭一身玄甲红袍,在将士们惊诧的目光中翻身上马。她接过帅印时,听见萧云瑾低声道:"逐月性子烈,殿下小心。"
"监军多虑了。"她一夹马腹,白马嘶鸣着人立而起,"本宫驯过的烈马,比你骑过的都多。"
大军开拔时,城楼上黄罗伞盖若隐若现。楚明昭没有回头,因此错过了萧云瑾望向城楼时意味深长的眼神。春风卷起她猩红的披风,像一面猎猎战旗。
而在他们身后,三皇子府邸的密室里,一盏茶被狠狠摔在地上。
"绝不能让那丫头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