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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窗帘一动，像根针扎在陈默心上。他浑身绷紧，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缝隙，脖子都仰酸了。可那点缝隙里，除了那片暖黄的光，啥也没有。再没动过。
是风吧。他对自己说。肯定是风。
可人没走。像根钉子，把自己钉在单元楼门口那冰冷的墙角下。夜里的寒气钻进骨头缝，手脚都冻麻了，他也不动。烟早没了，就干熬着。脑子里空荡荡的，又好像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嗡嗡响。那扇亮着灯的窗户，那个红得刺眼的喜字，像是烙铁，烫在他眼皮上，闭都闭不掉。
天边一点点泛出灰白，像一块没洗干净的抹布。路灯的光暗了下去，显得天更冷了。小区里开始有动静，早起的老头老太裹着厚衣服出来溜达，扫地的沙沙声，还有谁家厨房抽油烟机嗡嗡响起来。
陈默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洗得发硬的夹克领子里。露水打湿了他头发梢，冰凉地贴在额角。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待了多久，感觉像过了一整年，又好像只是一眨眼。
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猛地炸开！声音又急又密，就在小区门口的方向。
是鞭炮。
陈默像被电打了一下，猛地挺首了背。心脏在腔子里狠狠撞了两下，撞得他眼前发黑。他下意识地往墙角的阴影里又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楼门口。
鞭炮声还没歇，一辆扎满了粉白鲜花的小车，慢悠悠地开了进来，停在楼洞前。车头那个大大的红绸子花，扎眼得让人心慌。后面还跟着几辆一样打扮的车。车门打开，几个穿着西装、胸前别着小红花的年轻男人嘻嘻哈哈地下了车，手里拿着彩带喷筒。
喜庆的喧闹声一下子涌过来，把清晨那点安静彻底撕碎了。
陈默觉得喉咙发干，咽了口唾沫，像吞了把沙子。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又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那扇单元门。
门开了。先出来的是几个穿伴娘服的姑娘，叽叽喳喳笑着。然后，一个穿着笔挺黑西装的男人走了出来，站在车边，脸上带着笑，是李强。陈默见过他照片，在孙莉给苏晴看的朋友圈里。
最后，她出来了。一身白。像一团雪，又像一片光。婚纱的裙摆很大，铺在台阶上。头上戴着纱，朦朦胧胧的。旁边有人在给她整理头纱。隔得有点远，陈默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她微微低着头。
阳光这时候正好破开云层，照在她身上。那身白婚纱亮得晃眼，把她整个人都笼在一层光晕里。美得不真实。美得……跟他记忆里那个躲在他身后发抖的女孩，像是两个人。
陈默觉得胸口那块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掏了一把，空得发疼，又闷得喘不上气。他张了张嘴，没发出一点声音。手指死死抠着身后粗糙的墙壁，冰凉的砖屑沾了一手。
苏晴被簇拥着，走向那辆扎满花的车。她没回头，一次也没有。李强替她拉开车门，护着她头顶，她弯腰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隔断了陈默的视线。
鞭炮声又猛地炸响，比刚才更响更密。彩带和亮片在空中乱飞。车队开始缓缓启动，调头，朝着小区门口开去。
陈默像被那鞭炮声惊醒了。他猛地从墙角阴影里窜出来，动作有点踉跄，差点摔倒。他不管不顾，迈开腿就追了上去。
两条腿怎么可能追得上西个轮子？车队很快开出了小区大门，拐上了大路。陈默也跟着跑出去，混进了清晨上班的人流车流里。他不管别人看他的眼神，眼睛就死死盯着最前面那辆扎着粉白鲜花的车顶，在车流缝隙里拼命往前挤。跑得肺里像着了火，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追上了又能怎样？可他停不下来。好像只要还看得见那点扎眼的花，苏晴就还没走远，就还是……他的。
嗡——嗡——裤兜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像垂死挣扎的虫子。
陈默的脚步猛地一滞。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混着冰凉的露水顺着鬓角往下淌。他哆嗦着手，费力地把那个老旧的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小小的屏幕亮着，显示着一条新信息。
发信人，是那个他刻在脑子里的名字：苏晴。
他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用力按开那条信息。
屏幕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的眼睛：
别送了，下辈子我是你的好么？忘了我吧。
轰！
世界好像在他耳边炸开了，又好像瞬间死寂一片。所有的声音——喇叭声、人声、远处还在隐隐传来的鞭炮声——都消失了。只有那句话，在小小的屏幕上，亮得刺目，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子，狠狠剜进他心窝里。
陈默整个人僵在原地，像被抽掉了骨头。他死死盯着那行字，眼睛瞪得老大，血丝迅速爬满眼白。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纸还白。
下一秒，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是被掐断了气的呜咽。膝盖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人行道上。手机从他无力的手里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幕朝下。
他佝偻着背，头深深埋下去，宽阔的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压抑了十年的东西，被这一行字彻底撕开了口子。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喉咙深处发出的、破碎的、像困兽一样的呜咽，一声接一声，混着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
扎满鲜花的婚车里，淡淡的香水味弥漫。苏晴挺首着背坐着，双手紧紧交叠放在洁白的婚纱上。头纱遮住了她的脸。
她微微侧过头，透过贴着喜字的车窗，看向外面混乱的街景。车子平稳地行驶着。
没人看见，厚厚的头纱底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一滴，又一滴，砸在她紧握着的手机上。
那小小的屏幕上，亮着编辑短信的界面。光标在一行未发出的字后面，固执地闪烁着：
对不起，你要好好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