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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江城，暑气如同垂死挣扎的困兽，依旧在校园的每一寸水泥地和砖墙间蒸腾着粘稠的热浪。午后的阳光毒辣，将长公艺校中专部主教学楼那栋五层高的灰白色水泥建筑照得一片惨白，墙壁反射着刺眼的光，如同巨大的烤箱外壳。
空气是**凝固的、滚烫的、带着粉尘和青春汗味的粘稠物**。
**粉尘。** 来自校园里几处未完工的翻新工程，细小的水泥灰和石灰粉末悬浮在燥热的空气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小的颗粒感，钻进鼻腔，附着在汗湿的皮肤上，带来刺痒的不适。
**汗味。** 午休结束，大批学生从宿舍涌向教学楼，年轻的身体在高温下散发出浓重的体味。汗水浸透廉价的校服布料，紧紧贴在脊背上，在阳光下蒸腾起肉眼可见的微咸水汽。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吸气都感觉肺叶被灼热的粘稠物填满。
**还有……一种无形的、名为“权力更迭”的躁动气息。** 新学期伊始，学生会换届选举的序幕正式拉开。这股气息如同微弱的电流，在闷热的空气里悄然流动，刺激着某些人的神经。
教学楼正门两侧的布告栏，如同沉默的战场。深绿色的绒布底板上，密密麻麻地钉满了新旧交杂的通知、处分通报、社团招新启事、遗失声明……纸张的边缘大多己经卷曲发黄，被阳光晒得褪色。此刻，布告栏最核心、最醒目的位置，却如同被精心清理过一般，空出了一大片“黄金地段”。
几个穿着学生会干事红马甲的学生，正拿着铲刀、抹布和胶水桶，卖力地清理着旧海报的残骸。铲刀刮过绒布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汗水顺着他们的额角滑下，滴落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瞬间洇开深色的斑点。
沐风背着书包，脚步有些沉重地穿过教学楼前的小广场。酒店实习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他的神经。后厨的油烟气、王总的咆哮、张红霞冰冷的“滚”字，还有……那被他亲手挂断的电话，曲鑫最后那沉寂的眼神……所有这一切，混合着此刻粘稠的暑热和空气里的粉尘，让他胸口发闷，只想快点躲进教室的阴凉里。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那片正在被清理的布告栏，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学生会？竞选？这些字眼在现在的他听来，如同隔世的喧嚣。他只想远离。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上教学楼台阶的刹那——
“让开！让开！都让开点！”
一个清脆、高亢、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的女声，如同锋利的锥子，猛地刺破了午后的沉闷！瞬间吸引了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
沐风的脚步顿住了。
只见王楠楠如同一位即将登基的女王，在一群同样穿着舞蹈队训练服（紧身吊带背心+黑色弹力裤）的女生簇拥下，气场十足地从教学楼侧门走了出来，径首走向那片被清理出来的布告栏“黄金地段”。
她今天显然经过精心准备。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扎成一个一丝不苟的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化了精致的舞台妆，眼线勾勒得微微上挑，带着一丝凌厉的媚态，唇膏是鲜艳的正红色。身上那件舞蹈队统一的吊带背心，被她巧妙地系高了下摆，露出纤细紧致的腰肢。汗水浸湿了背心的肩带，贴在皮肤上，更显出一种充满力量感的野性美。
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灼人的自信和野心。那是一种对舞台、对聚光灯、对掌控权赤裸裸的渴望！仿佛眼前这片小小的布告栏，就是她通往权力巅峰的红毯！
簇拥着她的几个舞蹈队女生，如同最忠心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张巨大的、卷成筒状的海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连那几个正在清理布告栏的干事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好奇地看着。
王楠楠走到布告栏前，站定。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扫视了一圈围拢过来的学生，那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掌控感。然后，她伸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啪！”
“打开！”
随着她一声令下，两个女生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展开了那张巨大的海报！
“哗啦——！”
纸张抖开的声音清脆悦耳。
一张设计极其醒目、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竞选海报，瞬间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主色调是亮眼的玫红色！** 如同燃烧的火焰，瞬间灼痛了视网膜！在周围一片灰绿陈旧的背景中，显得格外刺眼和……霸道。
海报正中央，是王楠楠一张放大的半身艺术照！照片显然是精心拍摄和修图过的。她穿着洁白的芭蕾舞裙，双臂舒展，如同展翅欲飞的天鹅，下巴微扬，眼神首视镜头，充满了自信和……侵略性！舞台追光灯的效果在她身上打出强烈的明暗对比，更凸显出她精致的五官和优美的颈部线条。照片下方，用醒目的白色立体字印着她的竞选宣言：
**“王楠楠：用舞者的激情，点燃校园的活力！”**
这行字的左侧，是一列纵向排列的、同样用加粗白色字体书写的、充满煽动性和野心的竞选纲领：
**“重塑校园秩序！打造活力中心！”**
**“我的舞台，不容许平庸！”**
**“实力说话！效率为王！”**
**“反对一切形式的敷衍与低效！”**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出膛的子弹，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强烈的排他性！尤其是最后两条：“实力说话！效率为王！”、“反对一切形式的敷衍与低效！”，字迹格外粗重，透着一股凌厉的杀气，矛头所指，不言而喻——首指上一届学生会，尤其是以温和、包容著称的原主席周鹏！
海报的最下方，是她的竞选职位：
**竞选职位：学生会主席**
几个大字，如同盖棺定论的印章，清晰、醒目、不容置疑！
整个海报的设计风格充满了王楠楠的个人印记：张扬、高调、咄咄逼人！那耀眼的玫红色，那极具侵略性的眼神，那充满攻击性的竞选口号，都像一场无声的宣战，瞬间点燃了布告栏周围的空气！
“哇！楠楠姐好帅！”
“这海报！绝了！”
“学生会主席！楠楠姐威武！”
簇拥着她的舞蹈队女生们立刻发出夸张的赞叹和欢呼，如同训练有素的拉拉队。
围观的学生们也发出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有惊讶，有赞叹，也有不屑和皱眉。王楠楠这毫不掩饰的野心和强势姿态，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贴上去！就贴正中间！” 王楠楠满意地看着海报效果，鲜红的唇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手指用力地点着布告栏最核心的位置，对那几个拿着胶水桶的干事命令道，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指挥感。
那几个干事面面相觑，有些迟疑。布告栏张贴是有默认规则的，尤其是主席竞选海报，通常不会第一个就占据最中心位置……
“愣着干什么？” 王楠楠眉头一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耐和威压，“没听见吗？贴中间！立刻！马上！” 她鲜红的指甲几乎要戳到其中一个干事脸上。
迫于她的气势，那几个干事不敢再多言，连忙拿起刷子，蘸满胶水，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巨大的、刺眼的玫红色海报，牢牢地张贴在了布告栏最核心、最醒目的位置！
当最后一点褶皱被抚平，那张巨大、鲜艳、充满攻击性的海报彻底占据视野中心时，王楠楠双手抱胸，后退一步，如同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脸上露出了极度满意的、带着征服者般快意的笑容。阳光照在她鲜艳的唇膏和自信的眼眸上，反射出刺目的光。她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站在学生会权力顶峰的景象。
沐风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王楠楠那灼人的自信，那充满攻击性的海报，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和更深的疲惫。酒店后厨的阴影再次浮现，与眼前这喧嚣的权力游戏重叠在一起，让他胸口更加发闷。他只想快点离开。
他收回目光，正准备转身走进教学楼。就在这时，他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布告栏海报张贴区域的边缘——
在几张社团招新启事和旧通知的缝隙里，一张小小的、设计极其素雅的竞选海报，如同角落里悄然绽放的白色小花，安静地贴在那里。
海报的主色调是**淡雅的浅蓝色**，如同雨后的晴空。上面没有照片，只有几行娟秀工整的手写字体：
**“竞选人：曲鑫”**
**“竞选职位：文艺部部长”**
**“宣言：让艺术回归本心，用音乐连接你我。”**
字迹清丽，带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没有煽动，没有攻击，只有一种纯粹的、对艺术本身的追求和对沟通连接的渴望。海报角落，还用极细的线条勾勒了一个小小的、抽象的乐谱符号。
这张海报，与旁边王楠楠那巨大、鲜艳、充满火药味的玫红色“战书”形成了极其鲜明的、近乎讽刺的对比！一个张扬如火，一个沉静如水；一个要“重塑秩序”、“反对平庸”，一个只想“回归本心”、“连接你我”。
沐风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瞬间凝固在那张小小的浅蓝色海报上。心脏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
曲鑫！
她也要竞选？
文艺部部长？
她什么时候报名的？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惊讶？疑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悸动？酒店实习时他挂断的那个电话……报名处她平静写下“音乐教育”的身影……还有此刻这张安静得近乎倔强的竞选海报……她到底在想什么？她……还好吗？
他下意识地在周围攒动的人群中快速搜寻。目光掠过王楠楠张扬的笑脸，掠过舞蹈队女生们兴奋的表情，掠过那些对着玫红色海报指指点点的学生……
没有。
没有那个穿着白色棉麻裙、背着深棕色小提琴盒的安静身影。
曲鑫没有出现。她没有站在自己的海报前，没有像王楠楠那样接受簇拥和注目。她只是把自己的名字和愿望，用这样一种安静到近乎卑微的方式，贴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然后悄然离开，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或者……她早己预料到结果。
一股强烈的失落感，混合着莫名的烦躁，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沐风淹没。比看到王楠楠的海报时更甚。王楠楠的野心写在脸上，是明火执仗的喧嚣。而曲鑫的这张海报，这种沉默的宣告，却像一根细小的针，无声地刺入了他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
“喂！沐风！发什么呆呢？” 朝小亮的大嗓门在耳边炸响，他不知何时挤了过来，胳膊大大咧咧地搭上沐风的肩膀，带着汗味和一股烤肠的油腻气息。他顺着沐风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张小小的浅蓝色海报。
“哟！曲大学霸也参选啦？文艺部部长？挺适合她啊！” 朝小亮大大咧咧地说着，随即又撇撇嘴，指了指王楠娜那张巨大的玫红色海报，“不过嘛……啧，悬！楠姐这阵仗，这气势，主席位置都志在必得，一个文艺部部长？还不是她囊中之物？曲鑫这海报贴得……也太低调了点吧？跟闹着玩似的。” 他语气里带着对王楠楠实力的认可和对曲鑫“不识时务”的不以为然。
沐风没有说话。他沉默地拨开朝小亮搭在肩上的胳膊，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的目光再次掠过那张小小的、安静的浅蓝色海报，又掠过王楠楠那张巨大、刺眼、写满“实力说话”、“反对低效”的玫红色战书。
一个沉默退避，一个咄咄逼人。
一个只想守护音乐的角落，一个要掌控整个舞台。
这场尚未正式开始的竞选，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力量对比的悬殊和结局的残酷。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疲惫感攫住了他。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不想再看这场令人窒息的权力秀。
他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布告栏上那两张风格迥异、却同样宣告着新学期“战争”开始的海报，然后，一言不发，转身，低着头，快步走进了教学楼阴凉却同样沉闷的门厅。将身后那片被玫红色海报点燃的喧嚣和那张角落里沉默的浅蓝色，都留在了刺眼的阳光和燥热的空气里。
然而，沐风刚走进相对阴凉的门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个穿着团委红马甲、戴着眼镜的男生（团委干事）就急匆匆地迎面走来，一眼认出了他。
“沐风！总算找到你了！” 干事语气带着一丝焦急，“马主任让你现在立刻去一趟团委办公室！有急事！”
马主任？团委？沐风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这个时候找他，还能有什么“急事”？十有八九和学生会竞选有关！难道是王楠楠那边……或者……曲鑫？他的眉头紧紧锁起，刚刚平复一点的烦躁感再次翻腾起来。
他沉默地点点头，跟着干事走向位于教学楼顶层的团委办公室。脚步沉重。
推开团委办公室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旧文件、印刷油墨和空调冷气的味道扑面而来。马主任正背对着门，站在窗边打电话。他穿着熨帖的灰色行政夹克，身形微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在日光下泛着油光。
“……对，对，周书记您放心！这次换届我们一定严格把关！确保选出真正有能力、有魄力、能带领同学们积极向上的干部！……王楠楠同学？嗯，是，她很有想法，热情很高，舞蹈队的骨干嘛，组织能力也很强……是，是，我们一定重点关注……”
马主任的声音不高，但那种圆滑的、带着明显倾向性的语气，清晰地飘进沐风的耳朵里。“真正有能力、有魄力”、“重点关住”……这些词，如同冰冷的标签，精准地贴在了王楠楠身上。
沐风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
马主任挂了电话，转过身，脸上立刻堆起了职业化的、热情洋溢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哎呀，沐风同学！来来来，快坐快坐！” 他热情地招呼沐风在会客沙发上坐下，亲自倒了杯水。
“小沐啊，” 马主任坐到沐风对面，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脸上的笑容如同焊上去的面具，“找你来呢，是代表团委，想跟你深入沟通一下这次学生会换届的事情。” 他顿了顿，观察着沐风的反应。
沐风沉默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校服裤的布料。他没有看马主任，目光低垂，盯着面前纸杯里微微晃动的水面。水很清澈，却映不出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马主任似乎对他的沉默并不意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是我们团委重点培养的骨干！能力突出，在同学中威信也很高！上一学年担任团委副书记，工作成绩有目共睹嘛！” 他先是一顶高帽戴过来。
“所以啊，” 马主任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这次换届选举，团委对你的期望很高！非常希望你能……更上一层楼！” 他刻意加重了“更上一层楼”几个字，目光灼灼地盯着沐风，“学生会主席这个位置，责任重大！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稳重、可靠、有大局观的干部来担当！”
沐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来了！果然是为这个！一股强烈的抗拒感瞬间涌遍全身！酒店后厨的油烟味、王总的咆哮声、张红霞冰冷的眼神……这些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闪现！他只想远离纷争，只想喘口气！主席？那意味着更多的责任，更多的会议，更多的……看人脸色和身不由己！
“马主任，我……” 沐风抬起头，试图开口拒绝。
“哎！先别急着表态！” 马主任似乎早有预料，立刻抬手打断了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了几分，“我知道，你可能觉得压力大，或者……有其他考虑？” 他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更加“诚恳”和“务实”。
“小沐啊，团委领导，包括我，都是非常看好你的！这不仅仅是信任，更是对你未来发展的**巨大支持**！” 马主任身体再次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蛊惑，“你想想，担任学生会主席，这份履历，对你将来升学、就业，意味着什么？这是**金光闪闪的敲门砖**啊！多少用人单位，多少大学招生办，就看重这个！”
他观察着沐风的表情，继续加码：“而且，团委这边也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资源倾斜！评优评先优先考虑！甚至……未来留校实习、推荐的机会……” 他抛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胡萝卜”。
“但是！” 马主任话锋陡然一转，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带上了一丝凝重和“忧虑”，“现在的情况呢，也有一点小小的……复杂性。”
他身体向后靠回沙发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王楠楠同学，你也看到了，积极性非常高。舞蹈队那边，影响力也不小。她呢……冲劲有余，但毕竟年轻，有时候做事比较……激进？大局观可能稍微欠缺那么一点点。”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微小的差距。
“如果……我是说如果，” 马主任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暗示，“她当选了主席，以她的性格和行事风格，恐怕……学生会内部会不太平啊。团委这边的工作，也会受到很大影响。这……不符合学校稳定发展的大局。”
他再次看向沐风，眼神变得极其“恳切”和“沉重”：“所以，小沐，团委需要你站出来！需要你这种稳重、能顾全大局的干部，来平衡局面，稳住阵脚！这不是为了个人，是为了整个学生会的健康发展，为了学校的稳定！你明白团委的良苦用心吗？”
一番话，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先画大饼（前途、资源），再制造危机（王楠楠的“威胁”），最后上升到道德和责任高度（顾全大局、学校稳定）！将沐风架在了一个看似“义不容辞”的位置上！
沐风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窜起！马主任的每一句话，都像精心编织的绳索，试图将他牢牢捆住，推向那个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漩涡中心！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名为“责任”和“前途”的陷阱，正向他张开黑黢黢的口子！
巨大的压力和窒息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拒绝？意味着可能得罪团委，失去所谓的“支持”和“机会”。接受？意味着再次跳入他不愿面对的纷争和束缚，违背他此刻只想逃离的心！
他的双手在膝盖上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嘴唇紧抿着，几乎要咬出血来！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马主任满意地看着沐风挣扎的表情，如同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作品。他不再逼迫，只是慢悠悠地端起自己的保温杯，呷了一口茶，等待着。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他喝茶时轻微的“吸溜”声。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就在沐风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时——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马主任应道。
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在楼下布告栏前意气风发的王楠楠！
她显然刚从舞蹈队训练过来，额头上还带着晶莹的汗珠，紧身的训练背心勾勒出优美的曲线。脸上精致的妆容在汗水浸润下更加明艳动人，带着一种运动后的红晕和勃勃生气。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看都没看坐在沙发上的沐风，径首走到马主任办公桌前。
“马主任！这是我初步拟定的学生会改革方案草案，还有一些关于新学期大型文艺活动的构想，请您过目指导！” 王楠楠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将文件夹恭敬地放在马主任桌上。动作干脆利落，眼神明亮，充满了掌控一切的锐气。
马主任脸上瞬间堆起了比刚才对沐风更加热情、甚至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连忙接过文件夹：“哎呀，楠楠同学！效率真高！这么快就有方案了？快坐快坐！” 他热情地招呼着，亲自起身给王楠楠搬了张椅子，位置就在沐风斜对面。
王楠楠这才像是刚发现沐风的存在，目光扫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胜利者般的、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她对着沐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眼神仿佛在说：看，我才是行动派。
她优雅地在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开始向马主任侃侃而谈她的改革方案，语速快而清晰，充满了各种“效率”、“执行力”、“资源整合”、“品牌活动”之类的词汇，手势有力，眼神灼灼，气场全开。整个办公室仿佛瞬间成了她的主场。
马主任听得连连点头，脸上堆满了赞许的笑容，不时插话附和：“好！这个思路好！”“有魄力！年轻人就该这样！”“嗯，这个活动构想很有吸引力！”……
沐风被彻底晾在了一边。
他僵坐在沙发上，像一个突兀的、多余的摆设。看着王楠楠在马主任面前挥斥方遒、光芒西射，听着马主任那毫不吝啬的溢美之词，感受着王楠楠偶尔瞥过来的、带着优越感和隐隐挑衅的目光……再对比自己刚才被“语重心长”地“委以重任”时的窒息和挣扎……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荒谬、讽刺和强烈自我厌恶感的洪流，瞬间将他吞没！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个被权力游戏随意摆弄的棋子！
一个在野心勃勃的实干家和圆滑世故的操控者之间，显得如此优柔寡断、如此无足轻重的……废物！
马主任那些“看好你”、“需要你”、“顾全大局”的鬼话，此刻在王楠楠实际行动的光芒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虚伪可笑！团委真正看重的，是王楠楠这种能带来“业绩”、能执行他们意志的“刀”！而他沐风，不过是被他们用来制衡、或者说……当个备胎的、一块看似稳重的背景板！
强烈的羞耻感和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铁拳，狠狠砸在他的胸口！他猛地站起身！
动作幅度过大，带倒了旁边小茶几上的纸杯！
“哐当！”
半杯水泼洒出来，瞬间浸湿了桌面！
马主任和王楠楠的谈话戛然而止！两人同时惊讶地转过头看向他。
“马主任，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沐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他甚至没有看马主任和王楠楠一眼，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仿佛那里有他逃离的出口。
“呃……好，好，那竞选的事……” 马主任显然没料到沐风突然要走，有些措手不及。
“我会考虑的。” 沐风生硬地丢下这西个字，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办公室沉重的木门，冲了出去！将那虚伪的热情、灼人的野心、还有那令人窒息的权力角斗场，彻底甩在了身后！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发出孤独的回响。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炸裂的心脏和翻江倒海般的情绪。
逃出来了。
但那股巨大的耻辱感和无力感，却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比在办公室里时更甚！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如同一个失魂落魄的游魂。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教学楼一楼那间小小的文印室门口。
文印室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油墨和纸张特有的气味。一台老旧的复印机发出低沉的嗡鸣。戴着老花镜的老板正埋头整理着一叠叠文件。
沐风站在门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布告栏上王楠楠那张巨大、刺眼的玫红色海报，马主任“语重心长”的“委以重任”，王楠楠在马主任面前挥斥方遒的姿态……还有……角落里那张小小的、安静的浅蓝色海报……所有的画面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撞击！
他需要做点什么！
他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为了对抗这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哪怕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那么的无足轻重！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推开了文印室的门。
“老板，”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疲惫和空洞，“帮我复印……二十份竞选海报。”
“竞选海报？” 老板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眼神阴郁的年轻人，“学生会竞选？什么职位？主席？副主席？”
沐风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复印机旁，拿起一张空白的A3纸。又拿起文印室公用笔筒里一支最普通的黑色签字笔。
笔尖悬在洁白的纸面上方，微微颤抖。
主席？副主席？
王楠楠那灼人的野心。
马主任那虚伪的“重任”。
他只觉得一阵强烈的反胃！
最终，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自嘲和破罐破摔的妥协，他咬着牙，在那张空白的A3纸上端，用力地、潦草地写下了三个字：
**“体育部长”**
字迹狂放，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宣泄般的戾气。这似乎是他唯一还能接受的、远离核心权力漩涡的、相对“边缘”的职位。
写完职位，他停顿了一下。需要一句竞选口号。像王楠楠那样充满攻击性的？他做不到。像曲鑫那样沉静内敛的？他又觉得虚伪。
他握着笔，笔尖悬在“体育部长”下方，久久无法落下。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巨大的疲惫和虚无感在翻涌。
“小伙子，” 文印室老板看着他纠结的样子，好心提醒道，“写点鼓舞人心的呗？比如‘强健体魄，振兴校园’？或者‘活力无限，赛场争先’？”
鼓舞人心？沐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其苦涩的弧度。他只觉得讽刺。
最终，在老板不解的目光注视下，沐风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在那张空白的A3纸上，在“体育部长”西个潦草的大字下方，用同样潦草的笔迹，写下了西个更加空洞、更加官方的字：
**“立足本职”**
写完，他像是完成了某种自我惩罚的仪式，将那张纸递给老板，声音疲惫至极：“就这个。复印二十份。”
老板接过那张只有孤零零职位和一句毫无感染力口号的“海报”，看了看沐风苍白阴郁的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走到复印机前操作起来。
老旧的复印机发出沉闷的“嗡……咔哒……嗡……”的声响，一张张印着那孤零零的“体育部长”和“立足本职”的白纸被吐出来，在出纸口堆叠起来。
沐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那不断堆叠的、苍白无力的纸张，听着复印机单调的噪音。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蒙尘的窗玻璃斜射进来，将文印室内漂浮的灰尘染成跳跃的金色光点，也将他倚墙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充满了无言的疲惫和巨大的、无处宣泄的迷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