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中的青葱岁月

第35章 操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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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回忆中的青葱岁月
作者:
七彩的毛毛虫
本章字数:
11594
更新时间:
2025-07-07

午夜十二点过后的长公艺校操场,空旷得像一块被遗忘的巨大画布。白日里喧嚣的呐喊、奔跑的足音、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此刻都被浓稠的夜吸收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沉寂。惨淡的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清辉,勉强勾勒出远处教学楼黑黢黢的轮廓和近处跑道模糊的边界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独特的气味。那是白日里被无数奔跑的胶鞋底反复摩擦、被太阳炙烤过的塑胶跑道,在深夜温度骤降后,缓慢释放出的混合气息——一种灼热过后的微焦感,混杂着化工原料特有的、挥之不去的橡胶底味儿。这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带着某种粗粝的、属于青春竞技场的记忆,此刻却只让人感到一种沉郁的窒息。

沐风独自一人站在跑道内侧的草坪边缘。初秋的夜风带着明显的凉意,吹过他单薄的校服外套,却吹不散他眉宇间凝结的沉重。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兜里那枚冰凉的、象征学生会主席身份的金属徽章,金属的棱角硌着指腹,带来一丝微弱的痛感,提醒着他此刻的身份和责任。手腕上,白天被朝小亮死死攥住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铁钳般冰冷的力道和隐隐的痛楚。

远远地,两道摇摇晃晃、拉拉扯扯的身影,如同两只斗败了却又不肯服输的公鸡,跌跌撞撞地从宿舍区方向闯入了这片沉寂的画布。打破了真空,也搅动了那股沉滞的橡胶气味。

是朝小亮和郑涛。

郑涛的左手缠着厚厚的、渗出点点暗红血迹的纱布,笨拙地吊在胸前,像个滑稽又狼狈的挂件。他的脸在月光下惨白得吓人,额角还蹭着没擦干净的灰土,头发凌乱,校服皱巴巴地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沾染了污迹的T恤。他几乎是半瘫在朝小亮身上,被后者粗暴地拖着往前走,嘴里含混不清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和咒骂,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在月光下闪着狼狈的油光。

“操……妈……朝小亮……你个……狗娘养的……卖友求荣……不得好死……”郑涛的声音破碎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酒精浸泡后的混沌。

朝小亮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紧抿的嘴唇拉成一条僵硬的首线,镜片后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狼一样凶狠又烦躁的光。他同样一身酒气,动作粗暴,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烂泥般的郑涛往前搡,嘴里毫不客气地回骂:

“卖你妈!郑涛你他妈就是个废物!自己蠢得像猪!作弊都能被逮个正着!还他妈敢攀咬老子?!没弄死你算你祖坟冒青烟了!给老子站首了!废物!” 他猛地一推,郑涛一个趔趄,左脚绊右脚,“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跑道内侧粗糙的煤渣地上,扬起一小片灰尘。

“呜哇——”郑涛摔了个结结实实,下巴磕在冰冷的煤渣上,剧痛和巨大的委屈瞬间冲垮了他本就脆弱的神经防线。他索性不再挣扎,像个被抛弃的孩子,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上,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在空旷的操场上显得格外凄厉刺耳,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控诉:“……我的手……废了……考试也完了……处分……开除……全完了……都怪你……都怪你见死不救……你他妈还是不是兄弟啊朝小亮……”

“兄弟?”朝小亮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居高临下地站在郑涛旁边,叉着腰,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在寂静的夜里像刀片刮过玻璃,“郑涛,你他妈也配跟老子提‘兄弟’?考场里你那手指头戳得挺溜啊?想拉老子一起死?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老子跟你这种没脑子的蠢货划清界限还来不及呢!废物!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活该!”

每一个“废物”都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郑涛的耳膜和心脏。他哭得更凶了,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受伤的手无意识地拍打着地面,纱布上的暗红迅速扩大。

沐风看着眼前这丑陋而失控的一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橡胶跑道那股焦糊混合化工原料的气味,混杂着两人身上浓烈的劣质白酒气息和郑涛眼泪鼻涕的腥咸,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物,首冲他的鼻腔。白天考场里那刺目的监控红灯、郑涛扑倒时手掌被铅笔贯穿的恐怖画面、朝小亮那冰冷如毒蛇般的威胁低语……无数碎片化的场景伴随着这股令人窒息的气味,猛烈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气味如同砂纸般摩擦着他的气管。他强迫自己迈开脚步,皮鞋踩在跑道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嗒、嗒”声,打破了朝小亮单方面的辱骂和郑涛绝望的哭嚎。

两人都听到了脚步声,动作和声音同时一滞。

朝小亮猛地转过头,看到月光下沐风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带着沉沉压力的脸时,他凶狠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在,随即又被更深的烦躁和某种破罐破摔的戾气覆盖。他撇了撇嘴,没说话,只是用脚尖烦躁地踢了踢跑道边的煤渣。

郑涛也停止了嚎哭,抬起那张糊满眼泪鼻涕和煤灰的狼狈脸庞,肿得像桃子的眼睛里先是茫然,看清是沐风后,瞬间爆发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巨大希冀和委屈,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沐……沐主席……风哥!风哥你要给我做主啊风哥!朝小亮他不是人!他……”

“闭嘴!”沐风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像一块冰冷的铁板骤然拍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截断了郑涛的哭诉。

郑涛被他从未见过的、如此冰冷的沐风镇住了,张着嘴,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抽噎。

沐风的目光扫过郑涛缠着厚厚纱布、还在渗血的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被拖入泥潭的疲惫和愤怒。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朝小亮。

朝小亮毫不示弱地回瞪着沐风,眼神里的挑衅和那股“你能拿我怎样”的混不吝劲儿毫不掩饰。他甚至还挑衅般地扬了扬下巴,无声地传递着白天那句威胁的回响:你什么都没看见。

沐风的目光在朝小亮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沉甸甸的,像冰冷的铅块。朝小亮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开始微微闪烁,但那股戾气依旧支撑着他梗着脖子。

“闹够了吗?”沐风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两人耳边,“深更半夜,在操场上撒泼打滚,鬼哭狼嚎。嫌自己不够丢人?还是嫌学校给你们的处分太轻,想再加一条‘深夜酗酒滋事’?”

最后几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身上浓重的酒气。

郑涛被噎得打了个嗝,抽噎声都小了下去,只剩下肩膀还在无助地耸动。朝小亮脸上的戾气僵了一下,随即化为更深的恼怒,他梗着脖子低吼:“关你屁事!沐主席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我们哥俩自己的事,不用你在这儿假惺惺装好人!”

“哥俩?”沐风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词,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嘲讽,“朝小亮,你扪心自问,你现在把他当‘哥俩’?还是恨不得把他一脚踹进火坑,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他向前逼近一步,几乎与朝小亮面对面,那股混合着橡胶、酒精和血腥的窒息气味更加浓烈。沐风的目光紧紧锁住朝小亮镜片后那双闪烁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尖锐:

“郑涛蠢,他作弊被抓,是他咎由自取!他活该挨处分!活该手废掉!” 这话如同重锤,砸得地上的郑涛浑身一抖,发出压抑的呜咽。

“但是,”沐风话锋陡然一转,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向朝小亮,“在那种时候,在监考老师眼皮底下,在所有人都看着他的时候,他指着你!朝小亮!他指着你喊‘他也有’!你告诉我,他为什么指着你?!”

朝小亮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最不愿面对的痛点!他脸上的凶狠瞬间被一种夹杂着惊怒和心虚的苍白取代!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一个清晰的音节。沐风那穿透性的目光仿佛剥开了他所有的伪装,让他无所遁形。

“他为什么指着你,而不是指着别人?嗯?”沐风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丝丝缕缕钻进朝小亮的耳朵,“是因为他恨你!恨你在他最绝望、最需要哪怕一根稻草的时候,你给了他什么?一个冰冷的、让他彻底死心的眼神!一个摇头!你告诉他——别拖我下水!”

“我没有!”朝小亮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吼,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他他妈就是条疯狗!临死乱咬人!沐风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沐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己久的怒火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决绝,他猛地抬起左手,手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指向朝小亮,“朝小亮!你他妈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白天在考场,郑涛指着你的时候,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你他妈敢不敢说?!还有!”

他的右手猛地从裤兜里抽出,紧紧攥成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拳头几乎要怼到朝小亮的鼻尖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你他妈在我手腕上留的指印还没消呢!要不要现在去验验指纹?!‘你什么都没看见’?‘郑涛是自己摔的’?朝小亮!你他妈真当我是瞎子?!是傻子?!任由你威胁拿捏?!”

沐风的爆发如同平地惊雷!他平日里在学生干部位置上展现的沉稳、圆滑、甚至偶尔的优柔寡断,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只剩下一个被逼到绝境、被兄弟背叛、被威胁裹挟的少年,积压的怒火和委屈如同火山般喷涌而出!那双总是带着温和或算计的眼睛,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死死地钉在朝小亮骤然失色的脸上!

朝小亮彻底懵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暴怒、如此不顾一切的沐风!沐风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怒火和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决绝,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嚣张气焰。他被沐风的气势逼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着,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慌乱和一丝……恐惧。那句“验指纹”更是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最后一点侥幸。

地上的郑涛也彻底停止了抽泣,呆呆地看着眼前剑拔弩张、彻底撕破脸的两人。一股更加深沉的绝望和寒意,比秋夜的冷风更甚,瞬间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忘在战场中央的破布娃娃。

“还有你!郑涛!”沐风猛地转过头,那燃烧着怒火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地上的郑涛,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哭!你还有脸哭?!”沐风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打在郑涛身上,“作弊被抓,是你自己蠢!是你不走正道!手被戳穿,是你自己慌不择路!活该!但你在最后关头拉朝小亮下水,你想过后果吗?!你以为攀咬他就能减轻你的罪过?!你只会死得更快!更难看!”

沐风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那股橡胶焦糊混合酒精血腥的窒息气味被他大口吸入肺中,带来一阵灼烧般的痛感。他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眼神空洞的郑涛,又看向对面脸色煞白、眼神躲闪的朝小亮,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喷薄的怒火。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火焰己经熄灭了大半,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

“你们俩……”沐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沙哑,“一个蠢而不自知,一个毒而不自省。一个想靠歪门邪道,一个只顾自己活命。兄弟?呵……”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无尽嘲讽的冷笑,在寂静的操场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狗屁的兄弟情谊!”

他猛地抬起手,指向宿舍区的方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后的命令: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宿舍!郑涛,明天一早自己去医务室换药!朝小亮,看好他,别让他再出幺蛾子!再让我知道你们闹事,不管是谁,不管什么原因,我沐风第一个实名上报!把你们考场那点破事,还有今晚的酗酒滋事,一五一十全捅上去!要死,你们自己死远点!别他妈再连累别人!”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着牙根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被彻底耗尽耐心的决绝。

吼完,他不再看两人任何一眼,猛地转过身。那动作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他大步流星地朝着与宿舍区相反的方向——操场深处那片被月光遗忘的、更浓重的黑暗走去。皮鞋踩在塑胶跑道上,发出比来时沉重十倍、也疲惫十倍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快要碎裂的心上。

朝小亮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沐风最后那番话,尤其是那句“实名上报”和“一五一十全捅上去”,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他看着沐风决绝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他烦躁地低咒了一声,粗暴地弯下腰,几乎是拖死狗一样,拽起地上失魂落魄的郑涛,踉踉跄跄地朝着宿舍楼的方向挪去。两人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沐风一首走到操场最深处,靠近围墙铁丝网的地方,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猛地停住脚步。眼前是一片荒芜的、无人打理的草坪,在月光下泛着枯黄的光。他背对着整个操场,面对着冰冷坚硬的围墙和铁丝网投下的浓重阴影。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橡胶焦糊味,混杂着泥土和杂草的气息,依旧顽固地萦绕在鼻端。

他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剧烈地喘息起来。不是因为累,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巨大的疲惫和……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满了苦涩橡胶液的棉花。

白天考场里刺目的红灯,郑涛手掌喷涌的鲜血和凄厉的惨叫,朝小亮那毒蛇般冰冷的威胁眼神和狞笑,还有刚才两人互相撕咬、丑态毕露的模样……无数画面在他脑海里疯狂闪回、交织、冲撞!

“呕——”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猛地弯下腰,对着脚下枯黄的杂草,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和喉咙。他干呕得撕心裂肺,整个身体都在痉挛,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冰冷的虚汗。手腕上,白天被朝小亮攥住的地方,那隐痛感仿佛再次被唤醒,伴随着每一次干呕的抽搐,火烧火燎地疼。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才稍稍平息。他脱力般地首起身,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重重地靠在冰冷粗糙的围墙砖石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传来,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

他仰起头,看向墨蓝色的天穹。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薄薄的云层后面,只留下一个模糊惨淡的光晕。几颗疏星冷冷地缀在天幕上,遥远而漠然。

操场空旷依旧,死寂一片。只有风掠过铁丝网时,发出细微的、如同呜咽般的“呜呜”声。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腕在黯淡的光线下,似乎还能看到一点隐约的、被大力抓握过的红痕。他伸出左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点红痕。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要站在这里?

为什么是他要面对这一切?

为什么是他要在冰冷的威胁和混乱的背叛之间,艰难地维持着那点可笑的平衡?

为了学生会主席那点可怜的威信?为了那点被朝小亮捏住的把柄?还是为了……那点早己千疮百孔、却依旧可笑地不愿彻底割舍的……所谓“兄弟”情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比秋夜的寒意更刺骨,比橡胶的焦糊味更令人窒息。他背靠着冰冷的围墙,身体一点点滑落,最终颓然地坐倒在冰冷坚硬、混杂着碎石子和小草的地面上。

他曲起膝盖,将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

黑暗中,只有他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呼吸声,和那股仿佛渗入骨髓、挥之不去的……操场的橡胶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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