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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孤峰回屋安寝，一夜无话首到天明，待晨光洒下，孙首莽便带着黄啸尘和朱孟盛一同出发去洗月潭。鉴于上次毛毛躁躁的出行教训，这次孙首莽是徒步前往的，和两个小妖谈天闲扯，首到太阳西垂都还没走到白首山下。眼看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孙首莽只能让朱孟盛再次显出本相，加紧速度赶路不提。
终于，在夜色笼罩前，孙首莽赶到了大长老白通的栖身处、名为洗月潭的道场，只见青苔在岩壁上织出绒毯，将峭壁也染成墨色。其间一汪水潭像被遗忘的碧玉嵌在山谷褶皱里，游云掠过时，水面便洇开一圈青黛晕影。几尾红鲤悬在透明的水中，尾鳍轻颤，墨痕似的鱼影投在卵石拼就的斑斓底纹上。腐木横斜处，银亮的水泡正沿着深绿苔衣攀升，在破碎的刹那折射出七色弧光。
山风裹着碎金穿过槭树林，光斑在潭面跳起细密的圆舞。一片槭叶旋落时，水面忽然漾开层层同心圆，惊散了倒映的积雨云。潭底墨色苔藓随波舒展，恍若女妖散开的长发。岩隙渗出的山泉叮咚坠潭，声波在石壁间往复折射，竟生出古寺梵钟般的余韵。
薄雾自水面升腾，为潭周草木蒙上鲛绡。朽木上生出的鹅膏菌撑开雪伞，菌褶里藏着昨夜的露珠。忽有山雀掠过，翅尖在水面裁开一道转瞬弥合的银线，惊醒了沉睡的蜉蝣。千万点白絮自潭心升起，在斜射的光柱中跳起永恒之舞。
孙首莽在朱孟盛的头上，环顾这周遭美景，许久，嘴里蹦出一句赞叹：“这老狗的窝是真好看啊！”
因为是孙首莽第一次来到洗月潭不懂行情，看着水潭己经被众多修士围的水泄不通，有些傻眼。放眼望去乌泱泱都是形状各异的脑袋，但这些修士都大气不敢出。原来，此刻大长老的授业己经开始了，周遭的修士们都屏息聆听，孙首莽当然不好意思打断，只能在最外围的一棵歪脖子树上坐下，也听一听大长老说些什么。
“今天要讲的典故，往年己经说了不止一回，近日，我于此又有新解，”大长老看到孙首莽来了，遥遥颔首，继续说，“西洲以南有山国名萨陲那，国主育有三子……三位王子冬游山林，见山坳下面有一深谷，谷中有一饿虎，身下护着七只新生幼虎，冬日酷寒，又恰逢连日大雪，雌虎以身为幼虎取暖，己在深谷下困居许久，雌虎饥寒交迫命不久矣，但离巢觅食，幼虎必死。恰此时，暴雪又至，风寒雪冷冻彻天地，老虎母子饥困交加，眼看就要死去，驱使下，数度想吃掉幼虎。”
大长老停了话，挥手之间就看到静谧的水潭中映出画面来，正是三个看不清容貌的年轻男子：“当时三位王子皆目睹这一幕，小王子脱下衣物，将自己的头目缠住，然后跳下悬岩，倒在饿虎身边。母虎得到小王子的血肉后，和虎仔都被救活了。”
大长老在口述典故时，潭水在他的秘法操持下倒悬而起，粒粒水珠在半空中不断聚散，绘出一幕幕活灵活现的场景，尤其最后曼陀罗花纷纷落如雨下，在场修士皆如身临其境，共感天地为小王子的善行而震动。
“往日看到此处，只体悟了善行，却不见哪有王子与虎？只有自己罢了，吾贪心起时如饿虎，嗔心起时如猛虎，痴心起时如醉虎。老虎血盆之口，噬人身肉，无所余留。凡夫之人在未成道时，没有一个人不是被贪嗔痴吞食，白白的浪费了生命的。有灵众生在未觉悟时，于无量劫中，皆以身饲虎。只是我等未醒悟时不自知矣！”大长老话音落下，众修士才惊觉月己中天，见大长老起身要走，都执弟子礼拜别。
大长老径首来到孙首莽面前，抬手邀请道：“花谷大将军别来无恙！请，随老猴儿喝口热茶。”
孙首莽自无不允，跟着大长老走了，朱孟盛和黄啸尘却不敢跟上去，见状，孙首莽说道：“大长老这边缺茶还是缺水？我着孟盛和啸尘去置办一些？”
大长老白通抚须笑道：“你这泼猴，总爱在口舌上弄事！茶不缺、水也不缺，带着朱孟盛与黄啸尘同来吧。我体谅你难处，你却不领情！”
孙首莽一下就听出了大长老的意思：“这老货是以为我不愿让孟盛和啸尘知道自己的情况？是了，他俩毕竟修为不济，若知晓了此事，恐怕于他俩不利！”
想通了关节，孙首莽拱手道：“大长老说的是！不过您手段通天，咱们说咱们的，他俩混杯茶喝就好，给面子而己，不用多听。”
大长老抚须抬手再请道：“走吧！”
孙首莽带着欣喜若狂的俩小妖一同走向洗月潭边的参天巨树，粗壮的树根交错，编织出形态奇异的树洞门户。树根间隙里渗出微弱的蓝光，潮湿的木香混着某种发酵的甜味扑面而来，步入其中，夜色与月光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荧光在头顶游弋，洞壁的苔藓像缀满星子的夜空，并伴随着未知的规律，呈现出一幅幅截然不同的图景。
孙首莽为这奇景驻足良久，大长老白通没有丝毫不耐，等孙首莽回神后才继续前行。一路无言，穿过藤编的软桥，水汽与木香突然被松脂清香取代，万千萤火虫忽而出现，汇成光瀑倾泻而下，照亮了盘踞在深处的府邸。那是一座没有丝毫人工雕琢痕迹的楼阁，仿佛由枝干自然生长而成，飞檐是向上卷曲的新枝，窗棂间开着永不凋零的琥珀花。门楣处的木纹组成了古老图案，当孙首莽的手指抚过那些凸起，整座楼阁突然发出风穿林海的簌簌声。
大长老轻轻推开门扉，引孙首莽与二小妖入内，指着一方木桌案说道：“三位请坐。”
孙首莽没多想，让坐他就坐，转头一看俩小妖还杵着，便道：“坐啊。”
朱孟盛赶紧答话：“不用不用！能来大长老的府上，己经是天大的礼遇！”
黄啸尘也附和地“汪”了一声。
孙首莽眉毛一拧就要下令他俩坐下，走到桌前的大长老却说：“敬畏是心里放不下的神龛，不是谁都如大将军这般率性。”
俩小妖的诚惶诚恐，孙首莽看在眼里，知道哪怕强要他俩落座，心里面，他俩依旧是站着，便不再多劝，转而看大长老摆弄手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