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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深处货架的阴影又冷又潮，铁腥气和消毒水味儿绞在一起。方雨晴举着手机，粉壳屏幕上一方小小的二维码白亮得刺眼。她仰着头，下巴尖扬着点小得意，细碎的头发丝沾在脸颊边，被排风口凉风吹得微微晃动。
“快点啊！”方雨晴脚尖在水泥地上碾了碾，“不就扫个码嘛！磨磨唧唧的！”那亮晶晶的粉色小熊头像咧着嘴，傻乎乎对着陈风。
陈风的下颌线绷得更紧，像岩石裂开一道缝。他目光没扫那光亮的屏幕，反而死死盯着她手背上不小心被新纸箱划拉出的一道浅浅白痕。那抹红色勒痕在应急灯冷光下有些显眼。
“……脏。”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指了指她手腕。声音沉得压过了排风扇嗡嗡的低响。指尖无意识蜷着，沾着泥点子的粗糙指腹蹭了下同样脏污的裤腿。
方雨晴一愣，低头瞅了眼自己手腕那道微不足道的划痕，又抬眼看他。眼里那点小得意忽闪了一下，像风里的烛火，没灭，反而被勾起了更浓的兴味，还掺了点儿莫名其妙的恼。“脏？哪脏了！”她声音拔高了一丁点，带着方家小公主特有的、被惯出来的不讲理劲儿，“蹭破点皮也叫脏？你满身泥巴怎么不说！”她非但没退开，反而赌气似的，那亮着二维码的手机又往前递了寸许！屏幕几乎要蹭到他胸前硬邦邦的工装纽扣上！一股子混合着柠檬洗发水和新布料浆味的气息也跟着撞上来。
陈风猛地往后缩了半步！腰背重重撞在后排垒得半人高的棕色硬纸箱边上，发出“哐”一声闷响。箱子堆簌簌落下一层灰。
他像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灼了手，动作僵硬地摸进工装外套的深口袋。
沾着泥点子的指尖在那破手机冰凉的裂屏上飞快地搓了两下。
拿出手机。屏幕布满蛛网裂痕，幽幽亮起的蓝光衬着他冷硬的轮廓。拇指在裂开的玻璃屏边缘悬停着，指关节发白。
“扫啊！”方雨晴催促，紧抿着的嘴角却偷偷翘了一下，眼睛亮得像发现了新玩具的黑猫，把他这点不情不愿的窘迫照得一清二楚。
扫？
那方块小小的白色区域，像通往另一个烫人世界的通道。
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了一把，闷闷的痛。
他把那面发亮的裂屏往下一盖，蓝光瞬间被自己染着油污的工装袖子遮得只剩一丝惨淡的光带。动作生硬，近乎粗暴。
“号给我。”声音干巴巴的，像砂纸磨过木头，“……回去加。”
方雨晴显然没料到这一招。她眼睛瞪圆了，腮帮子鼓了鼓，那点强行装出来的恼意褪了，透出点真实的惊讶和不爽来。“号？”她声音里带上了鼻音，“现在扫不就得了？你还想赖账不成？”她不满地哼了一声，像被抢了糖果的小孩。眼神在他紧攥着的破手机上溜了一圈，又扫过他紧绷的肩颈，心里那点好奇和莫名其妙的在意像野草一样滋滋冒头。这家伙……浑身都硬得跟石头一样，可刚才那眼神……躲闪什么呢？
陈风没再看她。攥着那冰凉的手机壳，几乎要把金属边框捏变形。“……记不住……那么多数字。”他找了个极其拙劣的借口，目光垂在地上那道新拖痕上。刚才撞箱子蹭开的灰尘像条灰色的伤疤。
方雨晴狐疑地歪着头看了他足足两秒。仓库昏光切割着她小巧的侧脸。随即，嘴角猛地弯起一个更狡黠的弧度！像只偷到了鱼的小狐狸。她飞快收起手机屏幕，利索地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银色口红，旋开盖。
“那就写呗！”她声音轻快起来，带着点憋不住的小得意。
没等陈风反应过来，她闪电般地往前一探身！
温软的、带着柠檬香气的指尖猛地擦过他粗粝冰凉的左手虎口！
肌肤相触！
陈风如同被烙铁烫了手，浑身猛地一颤！差点跳起来！心跳像是要冲破喉咙！
方雨晴却根本没在意。冰凉圆润的口红金属尖头己经抵上他布满厚茧和油泥的掌心！
一丝冰凉的触感混着被强行碰触的滚烫瞬间炸开！
陈风脑子“嗡”的一声！浑身肌肉瞬间绷如拉满的强弓！血液冲向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像一尊骤然石化的雕像，所有感官都聚焦在那只强硬的、带着香气的笔尖在自己掌心皮肤的书写轨迹上！
冰凉！
酥麻！
又滚烫！
像有一条沾了辣椒油的冰蛇在掌心扭曲爬行！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那口红在他掌纹最深、最粗粝的纹路沟壑间艰难地拖动！
写下：
“方雨晴小仙女”
笔画断续黏连，糊成一片粉紫！
接着！
一串数字：
137XXXX1988
后面还用力涂了个歪歪扭扭的红色笑脸！
冰凉的墨迹混着他掌心的汗液和油泥，迅速变得粘腻而狼狈！那感觉像是被强行刻下了一个洗不掉的、属于她的印记！
灼痛感从掌心一首烧到心尖！
“好了！”方雨晴“啪”地一声合上口红盖，清脆利落。眼神满意地扫过他掌心那团粉紫粘糊的痕迹，还残留着温热的指腹无意识蹭了一下边缘晕开的墨迹。看着他僵若木鸡、耳朵尖都涨红的样子，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如同雨打新荷，清亮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像是在说：“看你还往哪儿躲！”
她把口红揣回兜里，抱起旁边沉重的纸箱，轻松得像拎着个绒毛玩具，留给他一个俏皮的背影和一串清脆的抱怨：“别忘了啊陈工！回头要是不加……”她拖长了调子，“我就告诉全俱乐部——你说话不算话！”她抱着箱子脚步轻快地融进货架迷宫深处的阴影，只留下柠檬香气和那句半真半假的“威胁”在冷寂的空气里飘散。
…………
淋浴房冷水噼里啪啦砸在脸上。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往下淌。冰冷的寒意像针扎进皮肤里。
陈风摊开手掌。
水柱冲刷着掌心那片暧昧的粉紫色痕迹。口红留下的字迹晕开得更模糊了，像一滩化开的淤血，“方雨晴”三个字被水流反复舔舐，只剩下一个残缺的笑脸印记固执地烙印在粗粝的掌纹中心。
他猛地收紧五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噼啪的轻响！滚烫的掌心肌肉死死碾着那冰凉粘腻的墨痕，仿佛要将那印记连同刚才冰与火交缠的触感一同碾成粉末！
冷水从指缝里疯狂涌出，带着一片更深的粉紫色污流砸在生锈的下水口铁蓖子上。
…………
深夜。
九号电铁停在枫林苑楼下老路灯惨淡的光圈里。陈风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
屋里比外面更凉。没开灯。一股尘土和铁锈混合的冰冷气息。
墙角那张旧木桌上。
一个巴掌大的硬板纸盒子静静放着。崭新的快递封条还没完全撕干净。
不是他买的。
他走过去。
盒子上印着深蓝色的药品LOGO和复杂的化学名，下面一行清晰的粗体字：
“复合活性维生素B族注射剂（医用级）”
旁边还有张小字打印签：
【医嘱专用】陈风，左肩胛损伤术后关节腔营养辅助注射。一周一支。
——“方建国”
名字签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陈风捏着那张坚硬的纸盒边缘，指尖感受着冰凉的硬纸壳下注射药瓶特有的玻璃圆润触感。
灯光没开。
窗外清冷的月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漏进来，一道窄窄的光带正好切在桌面那只硬邦邦的药盒一角。也照亮了他张开搁在桌面的那只摊平的左手。
掌心纹路里，那抹残存的粉紫痕迹，在惨白的光线下如同凝固在石缝深处的陈旧血污，正对着药盒上方那行同样坚硬的蓝色标识——“医用级”。
幽蓝的冷光静静流淌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