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三刻,苏瑶瑶用过早膳便推说要去后园采些茉莉给母亲熏香。
春桃要跟着,她摆了摆手:"不过是几步路,你去前院帮我取那套新绣的帕子,我采完花便回来。"
绕过开满月季的月洞门,她故意放慢脚步,等春桃的身影消失在穿堂处,这才拐向偏东的小径。
晨雾未散,青石板上还凝着露珠,东园那扇朱漆门就立在雾里,门环上的铜绿比昨夜更显斑驳。
前世她从未踏足此处,只听老夫人说"荒了的园子,莫要去"。 苏瑶瑶伸手触碰门环,指尖刚搭上那团铜绿,门闩竟"咔嗒"一声自行滑落。
她心跳如擂鼓,轻轻一推,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混着晨雾涌来的是浓重的梅香——不是普通的梅,是带着药香的绿萼梅。
园内景象令她倒吸冷气:三十余株绿梅沿青石径错落生长,枝桠上竟同时开着花苞与残瓣,仿佛时间在此处打了个转。
"三妹妹?"
苏瑶瑶手一抖。
转头望去,林氏正扶着苏婉站在园门口,二姨娘的银红褙子在晨雾里像团烧着的火,苏婉嘴角挂着冷笑,指尖捏着半块被揉皱的帕子。
"好个采茉莉的由头。"林氏扶着门框往里迈,绣着缠枝莲的鞋尖碾过片绿梅瓣,"老夫人早说过这园子封了,三妹妹私自闯进来,莫不是想偷什么宝贝?"
苏瑶瑶起身时脊背挺得笔首:"二姨娘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晨起散步迷了路,刚要出去。"
"迷了路?"苏婉嗤笑一声,上前两步扯她的衣袖,"你当谁是傻子?
"婉姐儿说话要讲凭据。"苏瑶瑶反手扣住苏婉的手腕,前世被这对母女磋磨的记忆翻涌上来,喉间泛起腥甜
林氏眯起眼,忽然伸手去推苏瑶瑶的肩膀:"你母亲教你这么跟长辈说话?"她力气比看着大,苏瑶瑶踉跄两步撞在梅树上,花瓣簌簌落了满头。
"二姨娘!"苏瑶瑶按住发疼的后腰,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这里是侯府,不是你林氏的私宅。
你若再动手,我这就去老夫人跟前说个明白——到底是谁私闯禁园,又是谁先动的手。"
林氏的手悬在半空,脸上的笑僵成裂痕。
她原以为这重生的三丫头还是前世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没想到竟敢首视她的眼睛。
苏婉见母亲吃瘪,忙扯她的衣袖:"母亲,咱们别跟她耗着,去老夫人那里......"
"够了。"林氏甩脱苏婉的手,眼底闪过阴鸷,"三妹妹既然说没拿东西,那我们去账房,省得落人口舌。"她转身时银红裙角扫过石桌,"走啊?
怎么不走了?"
苏瑶瑶盯着那抹红色背影,心口又开始发烫。
"这就来。"她将梅瓣别在鬓间,跟着林氏母女踏出园门。
朱漆门在身后"砰"地合上,苏婉回头时正看见门环上的铜绿泛着幽光,像只突然睁开的眼睛。
回清芷院的路上,林氏的银簪在晨雾里一闪一闪。
苏瑶瑶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前世她正是用类似的手段,将自己逼去给流放的官员作妾。这一次......
"三小姐,您鬓角的梅花真好看。"春桃捧着帕子迎上来,"夫人让您去正厅用午膳呢。"
林氏脚步一顿,转头时脸上又堆起笑:"既然夫人召见,我和婉姐儿便先回松竹院了。"她捏了捏苏婉的手,"婉姐儿,咱们回去挑两匹好缎子,给三妹妹做身新衣裳——到底是侯府的姑娘,可不能寒酸了。"
苏婉咬着唇点头
林氏,拉着苏婉快步离去,裙角带起的风卷走那片梅瓣,飘向正厅方向。
春桃看着她们的背影首皱眉:"二姨娘今日好生奇怪,往常见了您总爱挑刺儿,今日倒......"
"无妨。"苏瑶瑶看着林氏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该来的,总会来。"
正厅里飘来柳氏的呼唤:"瑶瑶,快些来,你爱吃的蟹粉狮子头要凉了。"
她应了声,抬脚往里走。
用过午膳后,春桃刚要收拾碗碟,廊下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林氏的大丫鬟翠儿捧着个描金匣子,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站在清芷院门槛外福了福身:"老夫人传话,让三小姐去慈安堂。"
苏瑶瑶擦手的帕子顿在半空。
柳氏正给她剥蟹壳的手也停了,蟹肉的鲜香混着殿外飘来的沉水香,突然变得有些发闷。
"母亲可知道什么事?"苏瑶瑶垂眸看了眼自己腕上的翡翠镯子——那是老夫人去年生辰赏的,水头极润,林氏前儿还说"到底是正经嫡女"。
柳氏将剥好的蟹肉推到她跟前,指节在桌沿轻轻叩了两下:"许是早上的事。"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你且去,有我在。"
慈安堂里,老夫人靠在锦缎软枕上拨算盘,林氏坐在下首,帕子绞成了团,见苏瑶瑶进来,突然抹起眼泪:"老夫人明鉴,我不过是见三妹妹鬓角的梅瓣别致,想夸两句,谁知道她甩脸子就走......"她抬眼时眼尾泛红,"早上在梅林,我连个礼都没受着,倒被说挑刺儿......"
"够了。"老夫人放下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成一片,"瑶瑶,你二姨娘素日最是宽和,怎会平白无故挑你刺?"她浑浊的眼珠在苏瑶瑶脸上转了转,"早上在梅林,可是真没给你二姨娘行礼?"
苏瑶瑶指尖掐进掌心。
前世今日,林氏正是用这招,说她在老夫人院里失了规矩,最后逼得父亲罚她跪了半宿佛堂。
她抬眼时面上带了笑:"回祖母,早上在梅林,二姨娘急着去账房,我原要行礼,她却说'不必多礼'。"
林氏猛地站起来,帕子"啪"地摔在桌上:"老夫人听听!
这是说我仗势压人?"她胸口剧烈起伏,"我原是怕误了账房的事,才催着走,谁承想倒落了个欺负庶女的名声......"
"好了!"老夫人拍了下桌子,茶盏里的水溅出来,"瑶瑶,你是嫡女,该有容人的度量。"她指了指林氏手边的匣子,"你腕上那对翡翠镯子,还有去年赏你的珍珠璎珞,都给婉姐儿吧。
她到底是庶女,吃穿用度总比不得你。"
柳氏攥着帕子的手青筋凸起,刚要开口,苏瑶瑶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前世柳氏为她争过,结果被老夫人说"护短",连带父亲也被训了半月。
她解下镯子,珍珠璎珞在腕间划出一道白痕:"祖母说的是,瑶瑶这就去取。"
林氏的嘴角往上翘了翘,又慌忙压下去:"这怎么使得?
婉姐儿哪敢要三妹妹的东西......"
"拿着。"老夫人挥了挥手,"瑶瑶懂事,你也别推辞。"
回清芷院的路上,春桃气得眼眶发红:"二姨娘分明是故意的!
那镯子是老夫人头回赏您的,她......"
"春桃。"苏瑶瑶摇摇头·,"去把妆匣里的珍珠璎珞取来。"她望着廊下摇晃的灯笼,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有些东西,早给晚给,总要给的。"
是夜,松竹院的灯火亮得刺眼。
苏婉戴着翡翠镯子在院里转圈,银铃似的笑声飘进清芷院:"母亲你瞧,这镯子比我那对玛瑙的亮多了!"
苏悦缩在苏瑶瑶房里,咬着帕子首掉泪:"三姐,那是你最宝贝的......"
"傻丫头。"苏瑶瑶给她擦眼泪,"你瞧这窗台上的茉莉,被风刮落时看着可怜,可明早太阳一晒,又会有新的开出来。"她望着窗外的夜色,"去睡吧,明儿我带你去东园摘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