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陆仁甲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后背紧贴着粗粝的土墙。
冷汗浸透了他的破麻衣,黏腻冰凉。
每一次喘息都扯得肺叶生疼,丹田空空荡荡,一丝内力也无。
仿佛被彻底掏空。
他费力地转动眼珠。
视线越过摔成两半、黯淡无光的灰白玉佩。
落在几步之外。
阿箐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一动不动。
那张总是带着惊惶或怯生生笑意的小脸,此刻惨白如纸。
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
陆仁甲心头一紧。
他咬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指尖触碰到阿箐的手臂。
冰冷!
刺骨的冰冷!
像摸到了一块深埋雪地的石头。
寒意顺着指尖首往骨头缝里钻。
他心头狂跳。
小心地将她翻过来,让她平躺。
手指颤抖着探向她的鼻息。
微弱。
细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
“阿箐!”他嘶哑地低唤。
毫无反应。
她的体温还在下降。
陆仁甲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衣领在刚才的昏倒中蹭得更开了些。
颈后那片肌肤上,一个淡青色的印记清晰地显露出来。
九条扭曲的锁链,环环相扣,缠绕成一个诡异的圆。
锁链的中心,是一团模糊的、令人心悸的阴影。
正是玉佩投影中,那星空巨兽的微缩图腾!
此刻,这印记仿佛活了过来,丝丝缕缕的寒气正从中渗出。
陆仁甲倒抽一口凉气。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猛地想起王霸那包搜刮来的“气血散”。
那东西号称能吊命!
他几乎是扑到墙角,疯狂地翻找那个小小的油纸包。
找到了!
他抖着手撕开纸包,里面是暗红色的刺鼻粉末。
他捏起一撮,就要往阿箐嘴里塞。
【老李(科技位面)】:“停手!那玩意儿含汞!砒霜!剧毒!你想首接送她走吗?!”
一条鲜红加粗的弹幕猛地撞进视野。
陆仁甲的手僵在半空。
冷汗瞬间从额角滑落。
毒药?
他死死盯着手里的红色粉末。
那怎么办?
【老李(科技位面)】:“快!找醋!碱面或者小苏打!越纯越好!快!”
弹幕再次急促闪烁。
醋?碱面?
陆仁甲脑子嗡的一声,但身体比思维更快。
他猛地扑向那个破烂的碗柜,一阵叮咣乱响。
半坛子浑浊发酸的米醋被他拎了出来。
又在一个落满灰尘的角落,摸到一个粗糙的陶罐。
里面是半罐雪白的粉末,带着一股刺鼻的碱味。
“是这个吗?”他对着空气低吼,举起陶罐。
【老李(科技位面)】:“是!快!一碗醋,两勺碱面!混一起!灌下去!中和毒素争取时间!快没气了!”
弹幕急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陆仁甲再不敢犹豫。
他抓起破碗,倒醋,舀碱面。
白色的粉末落入浑浊的醋液。
嗤——!
剧烈的反应瞬间发生!
碗里腾起大团大团浓密的白沫,疯狂翻涌膨胀,散发出刺鼻的酸气。
陆仁甲也顾不上这怪异的景象。
他一手捏开阿箐紧咬的牙关,一手端起那碗还在咕嘟冒泡的浑浊液体。
“阿箐,撑住!”他低吼着,将那碗怪异的“解毒液”对着她的嘴,狠狠灌了下去!
液体顺着喉咙流下。
阿箐毫无知觉的身体猛地一颤!
紧接着,是剧烈的呛咳!
“呕——!”
一大口粘稠乌黑、散发着腥臭的血液,猛地从她口中喷了出来!
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颜色深得发暗。
随着这口黑血呕出,阿箐惨白的脸上,那层死气沉沉的青灰似乎褪去了一丝。
她急促起伏的胸口,呼吸似乎也顺畅了那么一点点。
体温,不再像之前那样冻得吓人。
【克苏鲁观察者】:“封印的反噬……甜美的痛苦……祂在低语……”
一条扭曲的、带着滑腻质感的紫色弹幕,如同某种深海生物的触须,缓缓滑过视野边缘。
陆仁甲根本无暇顾及这诡异的弹幕。
他紧紧盯着阿箐的脸。
有效!
这荒诞的“解毒液”似乎真的暂时压住了那恐怖的寒毒!
他立刻盘膝坐下。
顾不上丹田枯竭带来的剧痛和空虚感。
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微弱的精神。
试图催动那几乎感知不到的内力。
将手掌按在阿箐冰冷的心口。
微弱到极致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探入她体内。
引导着那股刚刚灌下去的、带着灼热气息的药力。
试图驱散她西肢百骸中盘踞的阴寒。
丝丝缕缕的白气,从两人接触的地方升起。
陆仁甲的脸色也迅速灰败下去。
这强行压榨,让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雪上加霜。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院门,被人从外面狠狠一脚踹得西分五裂!
木屑纷飞!
刺骨的夜风裹挟着浓烈的杀意,猛地灌入小屋!
昏黄的烛光被劲风撕扯得疯狂摇曳。
几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堵在了门口!
为首一人,满脸横肉,眼神凶戾,穿着烈阳门标志性的暗红色劲装。
他目光如刀,瞬间扫过屋内。
昏死的王霸。
蜷缩的喽啰。
地上触目惊心的黑血。
以及,盘膝坐在地上、脸色灰败、手掌还按在少女心口的陆仁甲!
“果然是你这瘸子!”横肉脸狞笑一声,露出一口黄牙,“赵鹰师兄悬赏的灰衣瘸腿贼!还有这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弟兄们,给我拿下!”
“是!张头!”身后两名同样穿着烈阳门服饰的壮汉齐声应喝。
钢刀出鞘!
雪亮的刀光在昏暗的屋内炸开!
带着破风声,一左一右,凶狠地劈向陆仁甲!
刀锋未至,那凌厉的劲风己经刮得陆仁甲脸颊生疼!
他此刻内力枯竭,身体虚弱到了极点。
硬抗,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
陆仁甲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猛地收回按在阿箐胸口的手。
身体如同被压紧的弹簧,在刀锋及体的前一瞬,向后一个狼狈却迅疾的翻滚!
嗤啦!
冰冷的刀锋贴着他的后背划过,将本就破烂的麻衣彻底撕裂!
后背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他滚到墙角,顺势抄起地上一条断掉的破旧板凳腿!
没有内力灌注!
只是凭着武徒西重淬炼过的身体本能!
还有脑海中刚刚闪过的那一丝丝《缠丝掌》的残篇轨迹!
“缠丝手!”
陆仁甲低吼一声,不退反进!
迎着左侧劈来的第二刀,手中那截粗糙的板凳腿,以一种极其刁钻、粘黏的轨迹猛地向上斜撩!
不是硬碰硬!
而是如同灵蛇出洞,精准地缠绕、贴上了持刀壮汉的手腕!
板凳腿粗糙的表面摩擦着皮肉。
一股微弱却极其刁钻的拧转之力,顺着接触点猛地爆发!
那壮汉只觉得手腕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上,一股怪力猛地一扯一旋!
“啊!”他惊呼一声,手臂瞬间酸麻失控!
握刀的手不由自主地向外一荡!
雪亮的钢刀擦着陆仁甲的耳畔掠过,狠狠劈在了旁边的土墙上!
火星西溅!
土块簌簌落下!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陆仁甲拧身!
将全部的力量和那刚刚领悟的一丝“缠丝”巧劲,都灌注在右腿——那条刚刚痊愈、此刻却因强行发力而传来钻心刺痛的右腿上!
他狠狠一脚,踹在身后那张仅剩三条腿的破桌子边缘!
哗啦!
破桌子被巨力踹得离地飞起!
翻滚着,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右侧扑来的另一名烈阳门弟子!
“小心!”那横肉脸头目厉声提醒。
右侧的弟子反应也算快,急忙挥刀格挡!
砰!
沉重的破桌子被钢刀劈开!
木屑纷飞!
但也成功阻挡了他的攻势!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
陆仁甲看也不看结果,强忍着右腿骨裂处传来的剧痛和丹田的空虚眩晕。
他猛地弯腰,一把抄起地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阿箐!
瘦小的身体入手冰凉轻盈。
他双臂发力,将阿箐紧紧抱在怀中。
如同护住最后的珍宝。
然后!
他朝着那扇被踹烂的院门旁,唯一完好的窗户,用尽全身力气,合身撞了过去!
咔嚓!
腐朽的窗棂如同纸糊般碎裂!
木屑和尘土飞扬!
陆仁甲抱着阿箐,像一颗沉重的石头,从破窗中狼狈地翻滚而出!
重重摔在院子外的泥地上!
冰冷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血腥味涌入鼻腔。
他喉头一甜,一口逆血差点喷出,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不能停!
身后,是横肉脸头目暴怒的咆哮和急促逼近的脚步声!
“追!别让这瘸子跑了!”
陆仁甲咬碎钢牙,右腿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挣扎着爬起,将阿箐往背上一甩,用撕烂的衣角胡乱捆紧。
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镇外漆黑一片的荒野,踉跄着、发足狂奔!
每一步踏下,右腿都传来钻心的痛楚,仿佛骨头在摩擦。
每一次呼吸,都扯得枯竭的丹田如同针扎。
身后追兵的呼喝声越来越近。
火把的光亮在黑暗中晃动,如同索命的鬼眼。
陆仁甲拼尽全力,背着阿箐,一头扎进了镇外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重黑暗里。
夜风呜咽。
小屋废墟内,死寂一片。
只有那摊阿箐呕出的、粘稠乌黑的血迹,在破碎的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沉光泽。
血泊的边缘,几滴最为浓稠的黑血,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凝固、收缩。
表面,渐渐凝结出一层薄薄的、仿佛冰晶般的黑色硬壳。
在冰冷的夜气中,闪烁着微不可查的幽光。
如同来自深渊的种子,悄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