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泥塑坊二楼最里间。厚重的黑色绒布窗帘将房间封成绝对黑暗。空气里只有新木架子散发的微涩,陶土的腥气,以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草药膏的清苦。
夙尘靠坐在厚垫躺椅上,缠着无菌纱布的双眼和空荡荡的左腿在黑暗中勾勒出沉寂的轮廓。唯一活动的是他覆着薄茧的指尖。掌中一团的陶泥在黑暗中微凉而柔韧。
他屏息凝神。食指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在陶土表面极轻缓地按压、揉捻。每一道弧度的收拢,每一次棱角的勾勒,都不依赖视觉,全凭记忆深处的烙印和指尖的触感反馈。黑暗中,陶土逐渐在他手中呈现出清晰的侧脸轮廓:的额头,挺首的鼻梁,微抿的唇角——黎晞的轮廓在他指下成型。
汗水从他额角滑落,浸湿了纱布边缘。长时间的精准塑形耗费着巨大的心力。
“尘哥…喝口茶歇歇。”林沐的声音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响起。少年摸索着靠近,将一杯温热的药茶轻轻放在夙尘手边的小几上,避免磕碰。
夙尘的动作顿住,侧过头,纱布下的眉头微微蹙起:“小沐…脚步声放得太轻了。”他声音带着一丝不赞同的沙哑,“这里黑,别磕着自己。”
林沐“嗯”了一声,没敢说自己刚才差点绊倒。他看着黑暗中夙尘那即使伤残也难掩锐利的面容轮廓,低声道:“阿锋哥今晚该过来了…”
仿佛呼应着他的话,楼下后门传来极细微的、几乎被陶土腥气掩盖的门轴转动声。几秒后,熟悉的、刻意放轻却依旧沉稳的脚步声在楼梯口响起,停在了夙尘房门外。
没有敲门。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阿锋的身影融入黑暗,如同本就是房间的一部分。
“尘哥。”阿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而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诚。
夙尘微微偏头,“看”向他声音的方向:“说。”
“上周处理了。”阿锋言简意赅,“南美矿脉收购,卡在运输许可。对面请了佣兵沿途设障,扬言要让矿永远运不出来。我们的人截到内线情报,提前布控。前天夜里,对方骨干在边境补给点被全数拿下。干净利落。运输线今天凌晨己经恢复畅通。”
夙尘沉默地听着,指尖在未完成的陶土侧脸上无意识地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某个细节。半晌,才开口:“桑坤?”
“废了左手,丢在边境线上了。”阿锋声音平静,“他知道规矩,活命就是赚了,不敢再踏足相关领域。”
夙尘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小姐…状态?”他的声音似乎毫无波澜,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探询。
阿锋的声音停顿了半秒,才继续道:“一切如常。开会,批文件。昨天上午去了趟实验室,下午会见了欧洲分部的代表。晚上十一点离开办公室。影牙一首在她腰间,没离过身。”他特意补充了最后一句。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陶土在夙尘指尖被极其轻微捻动的细微声响。
“另外…”阿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林澈那边…半小时前报告。她…开始查了。”
夙尘陶土的手指猛地一顿!
“……查什么?”
“三年前。爆炸案前后一周。所有参与急救和善后的…医务人员记录。尤其…陈医生的行踪轨迹。”
阿锋深吸一口气,声音更低:“林澈在她调阅档案的关键节点,启动了预设的路径干扰程序。档案系统报了一次‘维护性闪断’。成功延误了她十分钟。但她…动作很快。林澈说她的权限…穿透力极强,差点就绕过了他的伪装。”
夙尘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纱布下,他薄削的唇线紧紧抿住。许久,黑暗中响起一声极轻的、如同叹息般的沙哑回应:
“…知道了。”
他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再次低下了头,手指重新覆上那冰冷的陶土侧脸。但这一次,动作里带上了一种不易察觉的沉重。林澈的干扰只是开始,黎晞的追索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
黑暗中,阿锋无声地退了出去。
只剩下夙尘指下那片冰冷的、承载着远方的陶土侧脸轮廓,和他自己无声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