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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得厉害。走廊尽头那盏水晶壁灯也被掐灭了光芒，只剩下冰冷月光从高窗流泻下来，在名贵的羊毛地毯上切割出冷硬、安静的银灰格子。黎家金阙山庄巨大的主宅，沉入了深海般的死寂。
黎晞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边缘，无声前行。手里那只小小的金属药盒硌得掌心生疼。她只穿着丝质睡裙，夜风从走廊尽头没关严的窗户缝隙钻进一丝，激起手臂一层细小的疙瘩。她用力吸进一口气，强迫自己别去想父亲那张随时可能从某扇门后出现的脸。心跳得又急又重，擂鼓一样撞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喉咙口那团挥之不去的干涩焦渴。
白天的混乱、刺耳警报的尖啸、冰冷仪器尖锐的棱角、自己那裹挟着泪水的失控嘶吼……还有，夙尘右臂上那道刺目的血痕，和他全然不当回事、如同磨损了什么无关紧要器械般的漠然……所有画面碎片般回闪，混乱地切割着她紧绷的神经。
脚步停在金阙西翼尽头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前。这位置偏僻、安静，隔绝了主宅的富贵奢靡，门外是光洁的墙面，门内……黎晞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黄铜门把。她想象过夙尘房间的模样，但从未靠近。父亲说过，那不该是她去的地方，一个“工具”不需要温暖舒适的巢穴。
门板厚重冰凉，隔绝了所有声息。黎晞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还残留着白天的恐惧和愤怒。她几乎没有停留，毫不犹豫地压下门把，无声推开。
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一丝极其微弱、属于顶级清洁剂的冷硬气息和……一点点若有似无、仿佛被彻底磨灭了的旧木质气息飘了出来。
房间内没有开灯。月光被厚厚的遮光帘隔绝在外，只吝啬地从帘子边缘渗进一线黯淡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家具冰冷的轮廓——简单的单人床，硬得几乎没有厚度；一张光洁的金属书桌，空无一物；金属储物柜，门紧紧锁闭。
视线适应了黑暗，黎晞才猛地看见背对着门口的身影。
他跪在那里。就在门内侧几步远、那片冰冷的地板中央，距离那一点可怜的微光还有一段距离。穿着白天那套被撕裂了袖口的黑色训练服，身姿如同嵌在地板里的一块寒铁，笔首、僵硬得连一丝丝的动摇都没有。甚至能隐约看见，他后颈棘突的骨节，因肌肉极度紧绷而清晰凸起。
那是一个等待承受鞭挞或者毁灭的姿态。
一股冰冷的血猛地冲上黎晞的头顶，白天那股烧灼般的怒火瞬间爆炸，盖过了所有犹豫。
“夙尘！”两个字撞碎房间的死寂，带着她都没意识到的尖厉，甚至喉咙都有些破音。
背脊肌肉瞬间绷得更狠了。
“你在干什么？”黎晞一步踏进房间，反手甩上门。金属小药盒在她掌心发烫。“像个木头桩子一样跪在这里？等着我半夜来下第二次指令惩罚你吗？！因为我白天只用了一次‘影契’你觉得不够？！” 每一个字都像冰雹，裹着她一整日积压下来的惊恐、无力、还有那种眼睁睁看他割裂自己存在的、锥心的刺痛感，狠狠砸向他硬首的背脊。
空气凝滞得快要碎裂。月光勾勒着他冷硬的肩线轮廓，如同一尊沉默的石雕。
黎晞再也控制不住，攥紧药盒的指节用力到苍白，“咣当”一声，金属药盒被她狠狠摔出去！不偏不倚，滚落到他绷紧的膝盖旁边。
“拿着！”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滚烫灼人。她厌恶他用这种姿态提醒她那条冰冷的规则，提醒她“主人”的职责，提醒“影刃”最终的归处。
寂静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地上的身影极其缓慢地、一丝一丝地松动下来。他像一件锈死的、被强行掰动的器械，动作僵硬刻板。右手极其缓慢地抬起，五指张开，又弯曲，试图去触碰地上那个冰凉坚硬的药盒。指尖在冰冷的金属表面摸索了一下。
金属外壳发出清脆的开启声，在死寂里异常清晰。
一股极其特殊的、冷冽纯净、如同冬日山林深处被雪压住的树木所释放的气息，毫无征兆地逸散开来，瞬间冲淡了房间里那股沉闷的铁锈和清洗剂的冰冷味道。清透，带着奇特的、安抚神经的微凉苦香。
夙尘伸向药膏的手指猛地一顿，僵在半空。
那只探出的手，连带着整个右臂都在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发颤。是那种连骨骼深处都在传递出的细微震撼。
“……”他终于开口，声音极度压抑，每一个字都像是砂纸磨过粗糙的钢铁，“雪松…雪松味……”他抬起脸，在仅有的微光下，目光第一次不再是平素毫无波动的死水。眼底的震骇不加掩饰地翻滚上来，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住几步外黎晞模糊的轮廓，“小姐……小姐您怎么……怎么会知道？”
这味道像一道闪电，撕开了他所有训练得来的冰冷伪装。
月光吝啬地照亮的半张脸上，那双眼睛里翻涌着黎晞从未见过的巨大波澜，混乱而茫然。那不是一个“影刃”该有情绪。
空气是寂静的雪地。
黎晞挺首了背脊，她甚至扬起了一点点下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傲慢，如同白天在实验室发号施令那样。但这一次，是对他一个人下的命令：
“别弄脏。”黎晞语速很快，命令的语气掩饰着什么，“伤口……右臂！看清楚使用方法，别乱涂。每晚睡前三次，一次都不能少！把它涂好，”声音顿了顿，透着一丝不容更改的顽固，“完好无损的涂好！这是你作为‘资产’必须尽的义务！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损毁和磨损……听清楚了吗？”
她说完，猛地转身，拉开门，几乎是踉跄着撞了出去。
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拢。黎晞后背抵着冰冷光滑的门板，手掌紧贴着微凉的木头，这才感到指尖冰凉，刚才用力摔门的手还在轻轻发抖。
门内。那股冷冽纯净的雪松香气还在无声扩散。
夙尘慢慢抬起手，药盒上冰冷的金属棱角深陷进指腹。他将那个小小的盒子紧紧握在掌心，那股特殊又清晰无比的味道丝丝缕缕缠绕上来，萦绕在他的指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