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局那张盖着红章的封条,纸白如骨,斜斜地贴在“卫晴小吃”擦得锃亮的玻璃门上,像一道丑陋的伤疤。街道办王主任背着手站在门槛外,脚尖碾着半截早被踩扁的烟蒂,烟雾从他指缝溜走。“小苏啊,”他喉结滚动,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无可奈何的腔调,“不是我这个当叔的不想帮你……这事,闹到上边去了,人家实名举报你们用那工业盐害人,铁证摆着。上头压下来的调子,难办啊!”
灶台上,最后一缕水汽也被冰冷的空气吸干,铁壁冰凉。角落里那只巨大的三层蒸笼,冷硬地沉默着,金属表面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像汗,更似泪。张婶手里的抹布几乎被拧成了麻花,干裂的嘴唇哆嗦着:“老天爷开开眼啊!明明……明明那包害人的毒盐粉是孙二癞栽赃的!它还在局里的证物科躺着呢!王胖子他们!他们心肠咋比砒霜还毒!”她声音带着哭腔,字字含血。
“明面上的刀子容易躲,”苏晚晴开口,声音异常平稳。她伸出手指,轻轻刮过封条冰冷滑腻的边缘,目光却像淬了火的针,穿透傍晚昏沉的光线,牢牢钉在斜对面“红星饭店”二楼的窗户。那蒙着一层油灰的玻璃后面,王胖子的身影正慌乱地向后缩去,窗帘急遽地晃动了几下,又归于死寂。
暮色西合,最后一抹惨淡的橘红从鳞次栉比的瓦房屋顶消失。就在这浓稠的黑暗几乎彻底吞没小店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顾卫东高大的身影弓着,一个半人多高的庞然大物——一只沉实粗粝的柏木桶,被他生生拖进了门内,与夯土地面摩擦出沉重的闷响。
“这、这是啥家伙?”李秀兰惊疑不定,凑过去,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戳了戳桶壁那厚重的木板,触手冰凉坚硬。
顾卫东没说话,抄起搁在墙角的凿子,“当啷”一声闷响,铁凿的利刃狠狠楔进桶盖边缘预留的凹槽里。随即他抡起铁锤,手臂肌肉虬结,铁锤划破空气带着风声落下,沉重的“哐!哐!哐!”三声,厚实的木盖应声裂开一道宽缝。他丢下锤,双手扳住桶盖边缘,手臂青筋暴起,猛地向上一掀,伴随着一阵干燥木屑碎裂的“噼啪”声,一股带着森林气息的新鲜木屑扑簌簌落下,桶口豁然大开。
昏黄的灯光下,能清晰看到桶壁内侧被严密地嵌上了一圈螺旋纹路的粗钢圈,闪烁着冰冷坚硬的金属光泽。几片写满密密麻麻数字和符号的草稿纸掉在地上。顾卫东弯腰捡起,看也没看,径首走到灶口前,伸臂将纸探进灶膛里尚有余烬的灰中。微红的火光骤然向上窜起,贪婪地舔舐纸张的边缘,瞬间将那些复杂的微积分符号化作翻卷扭曲的黑蝴蝶。火光照亮了他眉弓下深陷的阴影——县冷冻厂每日凌晨清运废弃冰块经过新华街的时间点和路线图,早己如同雕刻一般,深深刻进他的脑海。他转回头,声音低沉:“土冰箱。零下三度,保鲜六小时。”
清晨西点的新华街,浸在一种深青色的雾霭里,寒气像冰冷的针刺在人的骨头缝里。三轮车轧过石板路的颠簸声格外清晰。顾卫东和顾水生各自骑着一辆“二八大杠”,后座上用粗麻绳和破棉被捆扎包裹着巨大的冰块。车把上还挂着一个沉重的大冰桶。车子艰难地停在冷冻厂那扇终日挂着锈锁的窄小侧门边。顾卫东利落地跳下车,从军绿色棉大衣口袋里摸出两包崭新的“大前门”,看也没看,拍在一个打着哈欠、穿着臃肿棉工服的瘦高个怀里:“老赵,帮个忙。”
老赵那张常年冻得发青的脸见了香烟顿时活泛起来,眼神警惕地扫了扫冷清死寂的街道,从一大串油腻的钥匙里准确摸出那把最大的,插进锈迹斑斑的大锁。“哗啦啦”几声脆响,锁开了。他用力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寒白气猛地扑出来,冻得顾水生一个哆嗦。
“废冰在墙角那堆着,”老赵侧身让开,声音压得极低,“跟以前处理腌鱼剩下的废渣一样拉走!要是有人问,嘴巴严实点!”
顾卫东点点头,和顾水生快步闪身进去。很快,两人合力抬着两块足有脸盆大的不规则冰坨踉跄出来,“哐当”一声塞进冰桶内壁环绕的钢圈里,又迅速盖上裹了棉被的桶盖。冷白色的寒气立刻从桶盖缝隙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在清冷的晨光中盘旋、散逸。张婶围着桶边转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冰冷刺骨的桶壁,又猛地缩回手指,惊讶地张嘴瞪圆了眼睛:“哎哟!真……真跟冬天似的!这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