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带来的短暂安宁,很快被刺骨的寒风和空瘪的粮袋撕碎。十斤苞米面,在顾家五口(含病弱顾母)面前,如同杯水车薪。稀粥一天两顿,勉强吊着命,饥饿的阴影如影随形。
顾卫东的高烧在苏晚晴用尽最后一点艾草根和物理降温后,终于退了下去,但身体依旧极度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每次醒来,那双深邃的眼睛总会第一时间扫过屋顶的破洞、漏风的土墙,最后落在忙碌的苏晚晴身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审视和无声的压力。
这天清晨,天色依旧阴沉。顾卫东难得清醒得久一些,靠在炕头,看着苏晚晴将最后一把苞米面撒进瓦罐,兑上大半罐雪水熬煮。稀薄的糊糊在锅里翻滚,几乎看不到几粒粮食的影子。
“咳咳……”顾母压抑的咳嗽声从隔壁传来。
顾卫东的目光转向屋顶那个破瓦洞,寒风正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在地上积起一小片灰白。他紧抿着唇,下颚线绷紧如刀锋。
苏晚晴将糊糊分好,最稠的一碗端给顾卫东。他没有立刻接,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屋顶……得补。墙缝……也得堵。不然……熬不过这个冬。”
苏晚晴端着碗的手一顿。她何尝不知?但补屋顶需要瓦片、泥浆、木料,堵墙缝需要草筋和泥。这些都需要钱,或者……力气。而顾家,这两样都极度匮乏。
“我知道。”她将碗塞进他手里,语气同样平静,“先吃饭。等开春……”
“等不到开春。”顾卫东打断她,目光锐利地看向墙角堆着的、之前修缮时剩下的几根细木条和一小捆茅草,“这点东西……够补几个洞。” 他说着,挣扎着就要下炕。
“你干什么!”苏晚晴脸色一变,立刻按住他,“伤没好透!逞什么能!”
“死不了。”顾卫东的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执拗和不容置疑,他甩开苏晚晴的手(尽管动作虚弱),扶着炕沿,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挪下炕。双脚落地时,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但他咬紧牙关,硬是站稳了。
他不再看苏晚晴,目光扫视屋内,最后落在那几根细木条和茅草上。他指了指顾卫国:“去……弄点黄泥……雪水化开……要稠的。” 又看向墙角那个豁口的破瓦盆,“和泥……用那个。”
顾卫国看着哥哥惨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眼圈一红,用力点头:“哥!俺这就去!” 他抓起破瓦盆就冲了出去。
苏晚晴看着顾卫东倔强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这个男人的骄傲和责任感,如同刻在骨子里的烙印,即使濒死也无法磨灭。她没再阻止,只是默默地将那碗糊糊放在炕沿,走到灶膛边,将里面最后一点炭火拨旺,让屋子尽可能暖和一些。
顾卫国很快端回半盆冰冷的、粘稠的黄泥。顾卫东示意他放在地上。他自己则拿起一根相对笔首的木条,又拣了几根茅草,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极其缓慢、却异常专注地将茅草一圈圈缠绕在木条的一端,绑成一个简陋的……刷子?
苏晚晴看着他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手法……不像是生手。
顾卫东没有解释。他拄着一根充当拐杖的粗木棍,走到一处漏风最严重的墙缝前。墙缝不大,但寒风正呼呼往里灌。他拿起那把茅草刷子,蘸了蘸冰冷的黄泥浆,手臂因为虚弱而剧烈颤抖,但他眼神专注,动作却异常沉稳。一下,又一下,将粘稠冰冷的泥浆,仔细地涂抹、塞进墙缝里!
冰冷的泥浆很快冻僵了他的手指,粗糙的木棍磨破了掌心,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每一道泥痕,都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他补得很慢,补完一道墙缝,额头上己是冷汗涔涔,不得不靠在墙上喘息片刻。
顾卫国红着眼眶,学着哥哥的样子,用破瓦片刮起泥浆,去填补另一处小缝隙。
苏晚晴默默地看着。她没有上前帮忙,因为她知道,此刻的顾卫东,不需要怜悯,他需要的是证明自己对这个家还有价值,还能撑起一片天。她转身去了灶间,将灶膛里烧得滚烫的几块石头用破布包好,分别塞到顾卫东和顾卫国怀里。
滚烫的温度透过破布传递到冰冷的身体,带来一阵刺痛的暖意。顾卫东身体微微一僵,抬眼看了苏晚晴一眼,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低哑地说了句:“……谢了。” 便继续埋头填补墙缝。
寒风依旧在屋外呼啸,但被泥浆堵住的墙缝,终于不再有刺骨的冷风灌入。屋里那点微弱的灶火,似乎也显得温暖了一些。
顾卫东的目光,最终投向了屋顶那个最大的破洞。他沉默地看着,眉头紧锁。木条太细,无法支撑瓦片。他需要更粗的椽子,或者……替代品。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了墙角那个锈迹斑斑、如同凶兽蛰伏的——捕兽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