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上回说到,许多马帮总愿意在螳螂川村边歇上一歇。马帮也带来了诸如什么辛丑条约、什么甲午战争之类的消息。
赵峻在员外家养伤,员外时常让娘子杀鸡杀鸭给赵峻补养,员外娘子也毫不吝惜。很快,赵峻的身体胖了一圈,面色红润得像熟透的桃子,比没受伤时还要俊朗。为让赵峻不感到寂寞,员外和赵浩每天都来跟赵峻谈论些前朝旧事。一天,员外从袖中摸出一本书来。赵浩问道:“员外手中是什么书?”员外道:“此书名叫《鸡足山高僧大德》,是最近从家中藏书找到的。”
赵浩一看署名,原来是员外先父李归田所著,便接过去观看。只见上面罗列了鸡足山历代高僧大德法号,又兼有素描画像,又兼有鸡足山上之西观八景,自迦叶开山、金华造庙之后,知名者有唐代明智、护日,宋代的慈济,元代源空、普通、本源,明代法天、大错,又兼有静闻埋骨、中锋作书的传说等等,把个鸡足山有名的僧侣写了个遍。
员外告诉赵浩:“我虽不曾到过鸡足山,但以前在坝子里居住时,就曾听说过鸡足山是灵山福地,历代高僧辈出,又兼有前朝名士徐霞客曾两上鸡足山,在鸡足山流连达半年之久,所以一首有拜访鸡足山的愿望。先父曾经多次上山游历,写成了《鸡足山高僧大德》一书。只是后来因为战乱避居螳螂川,大多书籍尽皆丢失,先父也不久就去世了,所以也就跟鸡足山断了关联。不想今日我竟又找到了这本书,真是人间奇迹呀!”
赵峻插话说道:“员外一家祭神信佛,积善行德,却原来也与鸡足山素有渊源。”
员外道:“正是。据《大唐西域记》载:迦叶奉旨主持正法,在鸡足山寂灭。迦叶是佛祖十大弟子之一,奉持如来嘱托的金襕衣,拟待弥勒出世而授之。迦叶到鸡足山后,进入禅定,入灭于鸡足山。而依先父所著的这部书来看,那山上定有金殿空中香雾迷、十里松风吹不断的胜景,真叫我神往啊!”
由于赵峻己到过鸡足山,所以对员外说道:“我看那鸡足山气势,没有日积月累之功,不可营造,定是古往今来的大德高僧费尽心力在哪里苦心经营,才能成就这座佛教名山,就连山上的猴子、鸟雀都来朝佛,真是上承佛祖之恩、下接山岳的造化!”员外神往道:“今后有闲暇,我必跟贤弟同往鸡足山朝圣,好续上先父遗下的缘分。”赵峻道:“如此甚好。以员外的学问,自然应当到鸡足山游历一番,可平了皓首穷经的志向。更兼鸡足山慈航恩泽、普渡众生,到时许下愿心,虔诚敬奉,必定会求得福报,福泽后世。”
说到后世,员外不免有些郁郁。赵峻自感失言,也有些不安。员外说道:“你我兄弟,说说无妨。说到这子嗣,想我李家三代并非为富不仁、鱼肉乡里的劣绅,虽不曾救苍生于水火,却也有过开仓赈济、扶弱济困的善行,也是积德行善的人家,只不知我李某人会不会也有今世的福报。”赵峻道:“员外夫妇一向仁厚,又做了那么多修桥补路的善事,按照我师苇得的教诲,必然会有光前裕后的果报以慰佛心,或许只是来得晚一些而己。”员外道:“也许正如贤弟所言。但即使福报不至,却也须勉力向上、咨诹善道而行,这也是读书人所向往的境界。所以君子择善而行、厚德载物,就是这个道理。”赵峻道:“员外果然想得高远些。”
三人又说到人生苦难。赵峻说道:“世间虽有‘祸福天定’的说法,但从我两番历险的情形来看,应当更有机缘巧合、修为致变、贵人相助等等多种因素,所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说法其实不虚。”员外道:“这个当然,所谓‘人有人道,天有天道’,想当初秦灭六国,免除了诸侯征战、生灵涂炭,可谓是天随人愿;但到了秦二世时,严刑峻法、指鹿为马、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又可谓是天怒人怨,所以又诸侯并起、逐鹿中原,以致江山倾覆、社稷崩摧。国道家道,同为一理,因此,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些书中的道理,何尝不是做人的规矩,只是世人往往把它弃之一旁。”
赵峻道:“是啊。可见员外爷敬惜字纸,悟出的道理就深些。可惜我读书很少,只知道凡事要与人为善。这回在苇得大师莲座下修行,聆听得苇得大师的片言只语,就己经觉出佛法无边、万物有灵的道理。我回去后定当要有所作为,不辱大师的教诲。”
员外问道:“贤弟将怎样作为,莫非也要出家做个和尚?”
赵峻说道:“不是不是,我赵某上有高堂,下有孺子,当只可做个不负如来不负亲的俗人。何况,我以为,行善修行,原不止出家为僧一条路。我这几年生意上颇为顺畅,在滨川城里也算是小富之家,所以开了个粥棚,让各色流浪无着的人窄处偷生、少些疾苦,也算是感镖师与员外救命之恩而报之于诸民了。至于今后,倒是想在造庙布施方面多有些作为。”
员外道:“贤弟所言极是,只是我李某人未曾救你,于你并无救命之恩。说到行善修行,也是我李某人的志向,我应当向贤弟学习。”赵峻道:“员外自谦了。我赵某差远了,不像员外一家,在村里做了偌多的善事!”
赵浩说道:“这么多年来,我承蒙东家成全,才获得了一些长进。今后,我更应当苦研医书,以求药到病除,才不枉员外授业的苦心!”
正闲话间,忽听一高亢声音破空而来。赵峻问道:“谁人吼叫?”员外答说:“这是邻家一个泼妇。”赵峻又问道:“所骂的是谁人,咋这般仇恨?”员外道:“贤弟不知,这个不为仇恨,实在是惯常的事情。”赵峻细听,那声乃“老不死、吃白食、挨千刀、牛日马下骡子踩生”之类。赵浩也叹道:“这么恶毒,怕是会遭天谴的!”员外笑道:“贤弟未曾听那郑老鸹说过,叫越作恶,越快乐呢,你看他有儿有女的。”赵浩道:“员外未见他那老大、老二两个儿子,一副人见人愁的嘴脸,说不来就会无端起祸,到时光景,实难料定!”
赵峻表示同意,说道:“贤弟所言不差,俗话说:‘养种像种,栽葫芦爬粪桶’,那恶妇的作为,难说会代代相传、贻害子孙呢。”员外道:“所以蜀主刘玄德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镖师与秋生随马帮在宝花镇歇了一宿,由于镖师的腿得厉害,己经不能下地。为了不误行程,镖师只能在马背上勉强支撑。一路走来,那情形十分不堪。晌午时分,马帮抵达了一座名叫臭石岩的高山前。
镖师把秋生叫到跟前,说道:“这里往前二里地,就是朵背谷,是个二十多里长的峡谷,也是一个有名的贼窝子,经常有土匪劫道。须多加小心才是。”秋生道:“兄长放心。”
镖师关照大家听秋生安排,然后又对秋生说:“贤弟最好弄匹马骑上,以应不测。”
秋生道:“好的。”说完,秋生让马锅头和赶马人在山前的一片平地上稍歇。秋生舀来山泉让镖师喝了些,又让大家吃了些干粮。之后,又吩咐大家给马匹喂了精料,匀出了一匹马来。吃了干粮,秋生就催促大家继续赶路。
秋生没有见过土匪,可是从书中可知,土匪是啸聚山林的一些人,他们抢劫过客,杀人成性,是商旅马帮的大敌。但凭着一股勇武之气,秋生并不畏惧。而且,眼下镖师为自己受了伤,正应该替镖师担起护送之责,就算是千难万险,又有何惧!
朵背谷的路崎岖不平,马帮不时要逶迤于巨大的乱石之间,尽管赶马人不断地吆喝,总还是有马匹由于选错了路径而被卡在巨石之间,这样就需要小心地把马退回来,再牵往合适的道路上,因此,马帮在山谷里耽误了许多工夫。马帮还未走出山谷,太阳己经西斜,加上山间雾气蒸腾,谷中的天色有些昏暗,像就快要黑了似的。
因为镖师受伤,大家非常担心在这时候遇上土匪。一种恐惧焦心的情绪又在赶马人心头蔓延开来。二顺子甚至不愿走在前头,害怕土匪突然杀出来抓了他去。这时,秋生清了清嗓子,招呼道:“大家不要惊慌,没准今天土匪喝醉了酒正搂着压寨夫人睡觉呢。况且,我们没有其他路可走,就是有再大的危险,也必须要走过去。”说着,秋生示意大家牵住马,让自己走在前面。
就在大家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忽然一声唿哨,七八个彪形大汉从嶙峋乱石后面钻了出来,为首的一个,头上裹着黑色的头巾,喊道:“那马锅头们,识相的,分一半马匹让我带走,不然的话,我‘黑八个’刀刀见血,杀你个片甲不留!”
秋生在前面勒住马,拔出判官笔一指,喝道:“那贼子,这一趟马帮历经千难万险而来,岂是你说分一半就分一半的,识相的,让开道,好给自己留条后路!”那气势,很有些镖师的风格。
那黑头巾说道:“干我们这行的,哪管你历什么千难万险,难道你个马卵锤子不晓得‘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门前过,留下买路财’的规矩?”秋生道:“啥子狗屁规矩,既然老子叫你让开道,就自有老子的道理,识相的,还是听劝为好,免得自取其辱,颜面上下不来台。”黑头巾嘲笑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没听说过我等‘黑八个’在这道上人过剥皮、雁过拔毛之事么?”秋生回道:“你个废疙瘩,难道没听说过‘没得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的话吗?”
那几个土匪满脸不屑,笑道:“毛驴子咬架,你大口马牙。”黑头巾也道:“啥鸟的金刚钻,我看你是狗卵子当麝香,贵贱不分了吧?”
秋生吼道:“莫要饶舌,再不让开,叫你兄弟几个后悔莫及!”黑头巾道:“我等要是不让呢?”秋生道:“那就让你单大爷在你等脸上各写个贼字,信不信?”黑头巾怒道:“口气不小,少给我废话,弟兄们,上,捅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雾色中,七八个大汉拿的拿刀、挥的挥棍杀上前来。镖师见了,首为秋生捏一把汗。然而秋生却并不惊慌,待贼人们靠近,只见他一拍坐骑,那马立即跃起,冲向人丛。秋生挥舞着判官笔,“唰唰”几下,就见两个土匪捂脸倒下,细看时,脸上己写上了个“贼”字。另外几个一看,吓得畏畏缩缩不敢向前。那黑头巾持一把长矛,自恃身高力壮,“呀呀”叫着来取秋生马背。秋生回转身,一弓腰捏住枪头,像低头拾物一样,再一牵,那枪就从“黑头巾”手中滑脱,飞向了远处。借着那贼前扑的力气,秋生把他拉到跟前,举起判官笔就画去。那黑头巾还要挣扎,却被一只手卡住脖子,稳稳当当地在脸上画了只屎壳郎。就在此时,只听身后镖师叫了一声“小心”,秋生住了手,朝身后看去。只见另外几个土匪蜂拥而来,一把长刀就要戳到身上。
秋生大怒,一甩手将黑头巾领口一提就要抛出去,这样可正好让那把长刀捅向黑头巾,可转念一想不妥,慌忙又将黑头巾提回,就势一闪身,一拍马,那马就纵身向前。镖师看得眼尖,一把黄豆即将撒出,却见秋生己离险境,于是收了手。好秋生,勒住马一转身,双手一举,把那黑头巾抛到了临近的一棵树上夹住,动弹不得。眼看着老大被架到了树上,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几个“黑蛋”吓得不知所措,像被定住了一般。秋生拍马向前,手操判官笔,一扬手,就朝树上的“黑头巾”戳去。忽然,只听镖师处一声大喊——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