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黑暗。绝对的黑暗。吞噬一切的黑暗。
核心观察室那纯白、光滑、吸光的墙壁，此刻成了最彻底的虚无囚笼。死寂不再是背景，而是拥有实质的冰冷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耳膜上、压在胸腔里，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像在吞咽凝固的铅块。
只有一点光源。
幽蓝。冰冷。非自然的纯粹。
就在林简的右手手背上。
那个由血肉深处透射而出的九芒星烙印！它不再是微弱的明灭，而是在疯狂地脉动！每一次幽蓝光芒的爆发，都如同一次微型的超新星坍缩，将周围仅存的、试图渗透进来的微弱应急红光彻底撕碎、吞噬！光芒的源头，仿佛连接着宇宙最冰冷的深渊核心。
“滋啦——滋啦滋啦！！”
细密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幽蓝电弧，如同活化的毒蛇群，以烙印为巢穴，疯狂地爬满了整个冰冷的金属座椅扶手。电弧跳跃、扭结、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密集锐响，将林简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地狱岩浆中挣扎的恶鬼残影。他的身体在座椅上剧烈地抽搐、蜷缩，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呃啊啊啊——！！！”
凄厉的长嚎再次撕裂黑暗！这声音不再是单纯的痛苦嘶吼，里面混杂着无数破碎的、非人的低语！古老、亵渎、带着铁锈和星尘的腥气：
“巡天……星轨……”
“窃运……为网……”
“渊……醒了……祂……在……看……”
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冰冷的毒针，狠狠扎进单向玻璃墙外、在混乱与毁灭中挣扎的每一个幸存者的意识深处！
主控区，备用应急灯如同垂死巨兽的血红独眼，在爆炸和浓烟中疯狂闪烁。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氧、焦糊的塑料和金属熔化的恶臭。巨大的主屏幕墙彻底熄灭，只剩下几块边缘的屏幕还在徒劳地闪烁着雪花噪点，映照着下方一片狼藉——翻倒的操作台，断裂的线缆喷溅着电火花，散落的金属碎片和玻璃渣如同战场残骸。
“咳咳……报告损失！报告……咳咳……”主任灰头土脸地从一堆文件柜倒下的废墟里挣扎着爬出来，厚眼镜片碎了一块，脸上全是黑灰和擦伤，声音嘶哑惊恐。
“B7区……核心供能线路……全断！”一名技术员捂着流血的额头，对着报废的通讯终端徒劳地嘶喊，“‘静默场’发生器……核心熔毁！能量反冲……烧毁了……烧毁了至少三个主控节点！”
“通讯中断！所有外部链路……被未知强干扰切断！我们……我们被锁死在地下了！”另一人绝望地拍打着毫无反应的键盘。
“嗡——轰隆！”
又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更深的地底传来，伴随着剧烈的摇晃！天花板簌簌落下大片的灰尘和碎屑。远处传来金属结构扭曲断裂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基地在崩溃！在这个被他们亲手带进来的“载体”体内爆发的、来自“渊”的力量面前，龙渊这个深埋地下的堡垒，脆弱得如同沙滩上的城堡！
“载体！载体失控了！”主任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单向玻璃墙后疯狂闪烁的幽蓝光芒，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他在呼唤！他在召唤‘渊’的注视！必须……必须立刻清除！不惜一切代价！”他猛地扭头，在血红闪烁的灯光下，疯狂地寻找那个身影，“陈玥！陈玥！执行清除！最高权限！立刻清除污染源！”
血红闪烁的灯光中，陈玥的身影如同扎根在混乱风暴中的黑色礁石。
她没有被爆炸掀飞。在观察室灯光熄灭、电弧爆发的瞬间，那股庞大冰冷的精神冲击让她扣动扳机的动作硬生生僵住，但她的战斗本能让她在基地摇晃的瞬间就找到了稳固的支点。深色的作战服上沾满了灰尘和溅射的金属碎屑，短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她的枪，依旧稳稳地握在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如同凝固在时空中的毒牙，隔着单向玻璃墙（此刻己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死死锁定着黑暗中那个疯狂脉动的幽蓝核心——林简手背上的九芒星烙印！
主任的嘶吼在耳边回荡。最高清除权限。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锋淬火后的寒芒，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玉石俱焚的、纯粹的毁灭意志！指腹稳稳压着扳机护圈，冰冷的金属触感是唯一的真实。扣下去！扣下去就能终结这正在苏醒的噩梦！哪怕代价是整个基地陪葬！也好过让“渊”的注视彻底降临！
就在她指腹即将压下扳机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种截然不同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在混乱血腥的主控区响起！
不是刺耳的电流尖啸，不是设备的哀鸣爆炸。
那声音……低沉，宏大，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亘古星空的韵律感！如同巨大的青铜编钟在时空的彼岸被轻轻敲响，余音穿透了维度的屏障，首接震荡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嗡鸣声响起的同时，核心观察室那厚重的、布满裂纹的单向玻璃墙外，空间……扭曲了！
不是光影的错觉！
是物理空间的、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液体，光线在其中发生诡异的折射！靠近观察室门口的一片区域，空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皱的画卷，景象变得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翻倒的金属残骸、断裂的线缆、甚至几名惊愕抬头的工作人员的身影，都在那空间涟漪中被拉伸、扭曲，如同哈哈镜中的倒影！
嗡鸣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空间涟漪的中心点，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中心，波动最为剧烈！那里的光线被彻底扭曲、吞噬，形成一个不断旋转、深邃的黑暗漩涡！
一只脚，毫无征兆地从那黑暗漩涡的中心踏了出来。
不是撕裂空间，更像是……空间本身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布鞋。很旧，灰黑色，千层底，鞋面甚至沾着几点新鲜的泥浆，仿佛刚从某个山间小径走来。
紧接着，是洗得发白的深蓝色粗布裤腿。
然后，整个身影如同从一幅古老的水墨画中走出，彻底呈现在血红闪烁、一片狼藉的龙渊主控区。
一个老人。
身形清瘦，甚至有些佝偻。穿着一件同样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深色补丁的深蓝色对襟褂子。头发花白稀疏，用一根磨得油亮的木簪随意挽在脑后。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龟裂，眼皮耷拉着，遮住了大半眼神，只留下两条细缝，透着一股子仿佛永远睡不醒的浑浊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杖身非金非木，颜色暗沉，遍布着如同星辰轨迹般天然形成的、极其细密的银白色纹路。杖头没有装饰，只是一个光滑的、同样布满银纹的圆球。
他就这样突兀地、安静地站在空间涟漪的中心，站在一片代表着人类尖端科技的废墟和毁灭能量肆虐的源头之前。像一个走错了时空的、误入钢铁森林的乡下老农。
混乱血腥的主控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爆炸的余烬还在飘散，电火花的噼啪声还在作响，远处金属结构的呻吟还未停歇，但所有人的动作、呼吸、甚至思维，都在这个老人出现的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凝滞。
主任张着嘴，脸上的惊恐和疯狂凝固成滑稽的雕塑。技术员们忘了操作，忘了伤痛，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从空间漩涡里走出来的、格格不入的身影。
陈玥！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持枪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一股前所未有的、远超面对“护士”和沈墨白时的恐怖危机感，如同冰水混合着钢针，瞬间灌满了她的西肢百骸！这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人，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比观察室内那失控的幽蓝烙印更加古老！更加深邃！更加……不可名状！
他是谁？！
“渊”的使者？！还是……
老人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这凝固的、充满敌意和惊骇的氛围。他甚至微微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抬起浑浊的眼睛，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布满裂纹的单向玻璃墙，精准地落在了核心观察室内，落在了那个被幽蓝电弧包裹、痛苦嘶嚎的身影上。
他的目光，在林简手背上疯狂脉动的九芒星烙印上停留了一瞬。浑浊的眼珠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有审视，有叹息，有深沉的疲惫，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怜悯？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单向玻璃墙外，那黑洞洞的、即将喷吐毁灭火焰的枪口——陈玥的方向。
浑浊的眼珠，隔着布满裂纹的玻璃，隔着混乱的空间，与陈玥那双燃烧着毁灭意志的、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对上了。
没有杀意，没有威压。
只有一种……如同面对不懂事孩童胡闹的、带着无尽沧桑的……淡漠。
“唉……”
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从老人口中飘出。这叹息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瞬间穿透了单向玻璃的阻隔，穿透了混乱的噪音，清晰地回荡在陈玥的耳畔，也回荡在每一个凝滞的幸存者心头。
随着这声叹息，老人握着那根布满星纹拐杖的、枯槁的右手，极其随意地，向前轻轻一顿。
“咚。”
杖尾轻轻点在了布满灰尘和碎片的、深灰色的网格地板上。
没有声音发出。
或者说，那声音超越了人类听觉的范畴。
但就在杖尾落地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浩瀚如同星海潮汐的波动，以老人为中心，无声地扫过整个主控区！
空间扭曲的涟漪如同被抚平的绸缎，瞬间消失！
所有还在闪烁跳跃的电火花，如同被掐灭了生命的烛火，瞬间熄灭！
远处金属结构痛苦的呻吟戛然而止！
甚至连血红闪烁的应急灯，光芒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变得黯淡、稳定下来！
整个混乱、毁灭、濒临崩溃的龙渊主控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覆盖寰宇的巨手轻轻拂过，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绝对静止！
绝对的寂静重新降临。比之前的死寂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绝望。
而在这片被强行按下的绝对静止中，核心观察室内那疯狂的幽蓝光芒和电弧，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寒冰牢笼！
“滋啦……滋……”
疯狂跳跃的幽蓝电网，如同被冻结的毒蛇，瞬间变得迟滞、黯淡！爬满电弧的金属座椅扶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呻吟！
林简手背上，那个疯狂脉动的九芒星烙印！它那吞噬一切的幽蓝光芒，仿佛遭遇了某种更高位阶的、不可抗拒的压制，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骤然变得暗淡！光芒的脉动节奏被强行打断、拖慢！
烙印深处，那如同连接着深渊核心的悸动，被一股浩瀚如星海的力量，硬生生……按了回去！
“呃……呃啊……”林简那充满非人低语的痛苦嘶嚎，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充满窒息感的嗬嗬声。他剧烈抽搐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筋骨，猛地在冰冷的座椅上，只剩下无意识的、细微的颤抖。手背上那暗淡的九芒星烙印，如同沉睡的凶兽闭上了眼睛，只留下一个若隐若现的、带着无尽不祥的幽蓝轮廓。
老人浑浊的目光，再次扫过单向玻璃墙内的身影，又缓缓抬起，扫过外面一片狼藉、陷入绝对静止的龙渊主控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深不见底的疲惫，仿佛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顿杖，耗费了他难以想象的心力。
他微微摇了摇头，又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然后，他拄着那根布满星纹的拐杖，如同来时一样，转身，一步踏出。
嗡……
空间再次泛起水波般的涟漪，将他那穿着旧布鞋、洗得发白褂子的清瘦身影，无声地吞没。
涟漪消失。空间恢复“正常”。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但龙渊主控区内，那被强行按下的绝对静止，那被瞬间扑灭的毁灭能量，那在观察室内、手背烙印暗淡的身影……无不昭示着刚才那短暂瞬间发生的、超越认知的恐怖现实！
陈玥持枪的手臂，依旧僵硬地抬着。枪口指向那片空无一物的、曾出现空间涟漪的地方。她的指尖冰冷，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种名为“震骇”的情绪。
刚才那是什么力量？
那个老人……是谁？
他压制了“钥匙”的烙印？他……阻止了“渊”的苏醒？
他……是敌？是友？
死寂重新笼罩了龙渊主控区。这一次的寂静，不再是混乱的间隙，而是被一种更深沉、更巨大的未知和恐惧所填满的……死寂。
只有核心观察室内，林简在座椅上，陷入彻底的昏迷。手背上，那个黯淡的九芒星烙印，如同蛰伏的深渊之眼，在死寂中，无声地……等待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