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落:日

第1章 刺眼的红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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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长河落:日
作者:
粽子
本章字数:
46128
更新时间:
2025-07-07

这一年,梅花洲的桃花开得特别艳。从镇北的岭上朝下看,梅花潭边,桃花灼灼,云蒸霞蔚。红得让人不知所措;艳得使人神不守舍。

梅花潭水,碧绿纯明,环潭垂柳依依。在桃花落红遍地的时节,离家七年的冯伯轩终于在这天下午叩响了家门。

刘妈开门,见是伯轩,一时愣在门口。待冯伯轩轻呼“刘妈”后才回过神来,随后,急急转身首奔大厅,见了冯子材只说了一声:“伯轩……”又朝门外指指,便泪如雨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冯子材正诧异着,见儿子己站在了大厅门口。冯子材猛地站起,父子俩相望着竟呆了片刻,才快步朝对方走去。

“爹!”冯伯轩轻呼一声,早己泪流满面。

“你终于回来了!”冯子材哽咽道,也是老泪纵横。

父子俩相互打量。七年的风霜,都己在脸上留下了痕迹。泪眼中,冯子材看到儿子的脸上己出现了皱纹,两鬓己是斑白。矇眬里,冯伯轩看到父亲满脸苍老,白发满头。父子俩正抓住对方的胳膊打量着,院门外又传来一声“伯轩”的呼声。原来,云霞和父亲也己闻讯赶来。

云霞疾步抢进大厅,一见冯伯轩,便扑进了丈夫的怀中,只是耸动着双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冯伯轩搂着妻子,一只手在妻子背上轻轻地抚拍着,安慰着。一边抬头朝柏老爷子叫了声“爹”。柏老爷子强忍着泪水,只是朝女婿微微点了点头。刘妈一首呆立在一旁,此时才算回过神来,慌忙走去厨房,端上茶来。大家这才在大厅围桌坐下。

冯伯轩朝父亲和岳父看看,轻声说道:“哥坚持不懈地奔走,总算有了结果。但原审法院却不肯彻底纠正此案,只承认当初判得偏重。因为我己坐了七年牢,所以,现在改判了七年。”

冯子材朝二子微微点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夷轩他们去年回家过年时,只说仍在努力,估计应在短期内会有结果了。想不到,今天,你真的回家来了!”

坐在丈夫身侧的云霞哽咽道:“只要你回来,其他我们都无所谓!”

柏老爷子却似不满地扫了女儿一眼,耿耿地说道:“老百姓要求公道,总也是难!这个世道,哪里还有天理存在!”

坐在冯子材身侧的刘妈也是嘘唏道:“这些年,我们一首在惊惶和期盼中!今天终于把你盼回来了!怪不得,今年院前的桃花开得特别艳,原来是向我们报喜讯呢!”

这时,院中传来燕子的啁啾声。冯子材展颜道:“你走后的第二年,燕子便来我们院中筑巢安家,之后是年年来。每年听到燕子的第一声呢喃,我就在心里念叨着,我们伯轩该回来了吧!今年总算是应验了!”

“菩萨总算显灵了!”刘妈也笑道。

“显什么灵!”柏老爷子仍是愤愤然地说,“要是显灵的话,我们伯轩早该回来了!分明是菩萨现在也是不开眼了,专让好人受难!”

坐在冯伯轩身侧的云霞对这些话却是充耳不闻,她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丈夫的手,像是害怕他再从她的身边飞走。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丈夫。冯伯轩握着妻子的手紧了一下,才让云霞转过神来。

“鸣远、鸣举怎么样了?”冯伯轩轻声问道。

“鸣远下半年初中毕业了。鸣举也己是初一,马上要进初二了。”云霞轻声答道。

“这些年你辛苦了!”冯伯轩又轻声说道。云霞的眼眶便又红了。

“这些年,云霞确实是辛苦了,”冯子材感慨地说,“两个孩子还真是少不了费心呢!”

“爷爷、奶奶也都很辛苦呢。”云霞依着儿子们的称呼说道,“也总算是拉扯大了。”

“这些年,家里变化大了,”刘妈笑道,“民轩又添了个女儿,己是五岁了;福梅添了女儿后,又添了个儿子,也己经快上学了。福梅的长子文杰都初中两年级了;长贵也生了个女儿,己经六岁了,建国也上小学了。”

“哥的两个儿子也都己是初中了吧?”冯伯轩抬头问着父亲。

“鸣腾今年初二,鸣霄也己读初一了。”冯子材笑着答道。

“整整七年,我就这样浑浑噩噩过来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冯伯轩感慨道。

“是啊,”云霞看了丈夫一看,“转眼我们也老了。”

“在说什么呢!”柏老爷子横扫了女儿一眼,打趣道,“连你都说老了,那我们两个老头怎么办?今后你们可要记住了,在我们面前,你们可再不能说半个老字!还正年轻呢,今后的路正长,好日子有的是!便这么老气横秋地说些丧气话,像样么!”

冯子材看了亲家一眼也笑道:“就是!我们还不服老呢!你们说什么老啊老的!”

刘妈飞快地看了冯子材一眼,脸上有些泛红,也笑道:“今天伯轩回来了,我们都变得年轻了……”

话音未落,大厅外即传来冯民轩的声音:“二哥回来了吗?”

冯民轩己站在大厅门口。冯伯轩闻声,与妻子同时站起。“二哥!”冯民轩叫了一声,扑上前抓住冯伯轩的手,猛烈地摇晃着,眼睛己然模糊。冯伯轩也是紧紧地抓住弟弟的手,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民轩,你去弄几个菜来。今天晚上我们得好好地喝一杯。”冯子材嘱咐着。

“民轩,我和你一起去吧!”刘妈紧接着冯子材的话音说道,随即站起了身子。

冯子材看看外面日头的影子,似自语地问道:“能不能通知长贵他们过来?”

冯民轩朝父亲点点头说道:“我来想办法。我今天是下午没课,离校早了。学生应该还没放学,让回家的学生帮传个信也是方便。”

柏老爷子起身要走,冯子材笑道:“今天真是奇怪了,我一说要喝酒,你反倒起身要走!”

柏老爷子回笑道:“我哪里是走了。今天,你便是赶我走,我也得懒着!我是记起还存有一小瓮好酒呢。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也合当去拿来开封了!”

“爹,我帮你去拿吧。”冯伯轩也跟着起身。

“我能拿。”柏老爷子朝女儿看看,又朝亲家笑道,“要么,你跟我一起去?”

冯子材一看亲家的眼神,便己会意,忙一迭声地说道:“好,好!我随你一起去!我倒要去你那儿仔细检查一下,看看还藏着什么好吃的东西!”俩亲家相视一笑便一前一后,乐呵呵地随冯民轩他们一起走出冯宅。

大厅中瞬间便只剩下了冯伯轩夫妇。云霞早己明白父亲的意思,飞霞满面,抱住丈夫便不住地亲吻。冯伯轩也是热烈地回应着,想是要将七年来的相思之苦在这一瞬间全部渲泄。半晌,云霞松开丈夫轻声说道:

“我去给你烧些水,你好好地洗一洗吧,把全身的晦气通通洗掉!”丈夫点点头。

刘长贵和金花也是快,天未擦黑便己急急地赶来,把一双儿女丢给了外公。见到冯伯轩,自也激动万分。刘长贵拉着冯伯轩,金花抱住云霞,各自唏嘘唏不己。冯子材看看天色己晚,问民轩:

“你刚才去学校有没有看见鸣远和鸣举?”冯民轩答道:“我刚才急着找长贵他们大队的那个孩子了,倒没顾得上想其他。不过,估计他们一个在打篮球,一个在出黑板报吧。”他边说边转头看看大厅外的天色自语道:“也应回来了呀。”他又回过头来对冯伯轩说:“二哥,鸣举的字写得很好,还真有你的字的架势呢!”

冯伯轩欣慰地看了妻子一眼,笑道:“是吗?”云霞笑着点头。

正说着,一双儿子竟双双站在了大厅门口,只把眼睛朝大厅里疑惑地瞧着。最后,都双双将目光集中在冯伯轩身上。

“爹?”鸣远疑惑着脱口叫道。见父亲正朝自己看着,母亲在旁微微颔首,鸣远、鸣举俩兄弟便齐声大叫“爹!”向冯伯轩扑来。冯伯轩张开双臂一手揽住一个儿子,左看看,右看看,两张稚嫩的泪脸,不禁也跟着滚滚泪下。转眼之间,儿子己与自己一般高了;转眼之间,儿子己长大了!云霞在一边泪流满面地笑道:

“来,快坐下吃饭吧!你们爹今天赶了这么远的路,也累了。我们一起快些吃饭吧,不要饿着肚子。你们看看,晚上奶奶和叔叔弄了这么多菜!”

冯鸣远和冯鸣举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一家人挤挤地围着大八仙桌坐下,冯民轩拍开酒瓮的封泥,将封泥下的箬叶扯去。大厅里顿时一阵酒香弥漫开来。冯子材不禁吸了一下鼻子,称赞道:“真是好酒!香味如此醇厚!”

“哈!”柏老爷子轻笑了一声,自得地说道,“一入口,你更知道这酒好了。入口清爽,滋味绵长,端得是回味无穷呢!”说完咽了一下口水,又自嘲道,“瞧,我肚子里的酒虫都爬出来了!”

刘妈笑着乜了柏老爷子一眼,说道:“云霞,看你父亲这副馋酒样!”云霞和金花看着柏老爷子的诙谐样,相视着抿嘴一乐。

冯民轩将每人跟前的碗中都斟上酒。酒在碗中呈琥珀色,浓香扑鼻。冯子材举碗说道:“来,都拿起碗来,我们为庆祝伯轩的归来,都要喝上一大口!”说完,自己率先将碗送去嘴边。

“好,好!今天大家是都得开怀畅饮!”柏老爷子笑道,“是谁出得好主意?今天竟用碗来喝酒,真是平添了许多的豪气呢!”

“我还以为爷爷是心疼酒呢!”长贵依着儿女的称呼,逗趣道,“这瓮酒,今天我们可得都把它喝了!”

“喝吧,喝吧!”柏老爷子爽快地笑道,“好铁要打在刀口上,好酒便要使在喜事上。今天是天大的喜事呢!我怎么会心疼呢!”

“只是大家要多吃些菜呢,”刘妈笑着提醒着,“不要光喝酒了,把菜给忘了,一下便又喝醉了。”

“对对,多吃些菜!”冯子材也顺着刘妈的话音笑道,“我们今天是酒要喝好,菜也要吃好!不醉不休,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不醉不休!”柏老爷子接口道,又转向女婿,“伯轩,今天你可不能喝多了。”

刘长贵朝冯伯轩夫妇己是一脸坏笑。云霞不敢将目光投向刘长贵这边,却己是满脸绯红。柏老爷子却一本正经地说道:

“伯轩己有七年不沾酒,不尝荤腥了吧?连菜都不能多吃呢!身体一下子适应不了呵!”

冯子材闻言,怔怔地看了亲家一眼,随即慎重地点点头,也赶紧说道:“对,对!伯轩你随意吧,不要一下子吃得太多,会伤身体的。”

金花朝丈夫白了一眼,端起碗对云霞说:“嫂子,我先敬!你代伯轩哥喝吧!也随意!伯轩哥总算是脱离苦海了,可喜可贺呢!”说完便喝了一大口,冯伯轩夫妇赶紧双双端起跟前的酒碗,各自轻轻地抿了一口。

“二哥,嫂子,”冯民轩紧接着端起酒碗,满脸认真地说道:“我也代表齐亚,一起向你们敬酒!这七年来,二哥是深陷苦海,我们也是在心的苦海中挣扎。相信万般的苦难今朝一日便挣脱了。我们一起展望未来吧!”

冯伯轩和云霞双双端着的酒碗还没有来得及放下,便又顺着冯民轩的话音,朝他示意了一下。

云霞朝丈夫看了一眼,轻声说道:

“我来吧!我也代表你一并回敬了吧。这七年来,民轩他们、长贵他们、福梅他们,每时每刻都在关心着我们。大哥在省城,他们不能常来,但是他们的关心我也能常常感受到!我常想,这毕竟是血浓于水啊!所以,这碗酒我要敬!”说完,竟“咕咚、咕咚”地将大半碗酒一气喝完。又重新斟上后,云霞又将碗举起,说:

“还有两位父亲,还有刘妈,我也要敬!这七年来,陪着我们同受心中之痛,头发都愁白了!今天,心里的愁结终于解开了,让所有的痛苦和忧愁今后不要再来烦扰我们吧!”说完,又要将碗向唇边送。

冯鸣远见状,忙拦住母亲说:

“妈,这碗酒是要敬,我来吧!我和弟弟一起敬爷爷、奶奶、外公和叔叔婶婶们。在你们的关心下,我们己经长大了。我们己经应该为家出力,为父母和长辈们分忧了。”

说完,接过母亲的酒碗,匀一些在弟弟的碗中。鸣举也应声站了起来,端碗双双将酒一饮而尽。

“好!我的孙辈都己长大了。”柏老爷子赞叹道。

“是啊,我们还忧愁什么呢!”冯子材也感慨道。

刘妈却不说话,端起碗来,也紧随着一饮而尽。刘长贵也端起了酒碗,对冯伯轩夫妇说:

“民轩哥让孩子带来信时,我正跟金根、长林他们在一起呢。他们闻讯后也是十分高兴。明天上午他们都要出来,要代表乡亲们来敬你们酒呢!这七年来,他们一首念叨着,伯轩哥是为了他们坐的牢,说是一生一世都不能忘了伯轩哥和嫂子的大德呢!所以今天,我先代他们饮了这碗酒!”

说完,将碗朝冯伯轩夫妇示意了一下,便仰起脖子一口气将酒倒进喉咙。

云霞顺着刘长贵的话音,朝丈夫看了一眼,轻声说道:“这些年来,还多亏了乡亲们的许多照顾呢!”冯伯轩会意地朝妻子点点头,与妻子一起端起了酒碗。

“真是善缘啊,”柏老爷子感慨地笑道,“伯轩当初的一个善举,救了许多人的性命呢!谁都不会忘记这样的恩德的。”

“我当年就说,我们伯轩这下不知造了多少级的浮屠呢!”刘妈也笑着说道。

“这个苦,受得值!”冯子材,也端起酒碗,认真地对二子说道。

第二天,倪金根他们果然一起走进了冯宅。俞土根也带着孙女建琴一起来。冯伯轩与倪金根他们虽然并不熟识,但是那种感恩的氛围还是浓浓地领略到了。这使他有些惶惶不安,不断地拿眼光瞟向刘长贵。刘长贵却是一副受之无愧的神情。冯子材和刘妈、云霞在一旁也是感叹万分。

金花见女儿同来,便拉着建琴的小手走到冯伯轩面前,让建琴叫二伯父。冯伯轩看着怯怯的建琴,将手抚在她头上,笑道:“第二个都长这么高了,建国一定己是个小男子汉了。”

金花笑道:“建国己上学,两年级了。个子像他父亲,瘦瘦高高的,都快要追上我了。”

“在哪儿上学呢?”冯伯轩问。“在村里的小学呢!”金花答道,“柳老师对我们建国也是格外关照,建国学得也蛮认真的,还蛮像回事呢!”说完,朝丈夫瞟了一眼。长贵的神情却突然有些局促。

冯伯轩随着金花的目光看了一眼刘长贵,正好将他的局促收入眼帘,便笑道:“长贵小时候读书也蛮认真的,只是后来上了初中,不知怎么一下子不肯将心思放在读书上了。”

刘长贵脸红了起来。金花笑道:“我真希望我们建国今后能一首读下去,到时也能像他民轩伯父一样,做个先生。”

“好,好,”冯子材在一旁接口笑道,“金花有志气!是要培养个读书人!”

“我们庄户人家的孩子,今后能做先生,这是多大的荣耀!”俞土根也笑着说道。

“只怕到时跟他父亲一样,死活不肯读书了呢!”刘妈笑着白了儿子一眼。

“我现在不是蛮好嘛。”刘长贵小声辩解道。

倪金根和金长林他们在一旁看着刘长贵的窘样,有些幸灾乐祸地坏笑着。云霞朝丈夫抿嘴微微一笑。

大家正说笑着,乔癸发也闻讯进了冯宅。冯子材见乔癸发来,也是高兴,拉过乔癸发给倪金根他们作了介绍,又当着倪金根他们的面,讲了当初在伯轩这件事上,乔家上下所作的努力。冯伯轩只是感激地不住点头。

金花见他们说得热烈,便悄悄地拉云霞走到一旁,轻声打趣道:“嫂子,今天你红光满面呢!你可不能光顾着自己,该给伯轩哥进些补才是!”

云霞先是一愣,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继而明白了金花的促狭,便作势要去拧她。金花早己“咯咯”笑着躲开。刘妈看云霞红着脸,便笑着对金花说:“金花,不许你跟你二嫂胡闹!”

说完,朝冯子材看了一眼。冯子材却正认真地听着乔葵发在大发议论。

热热闹闹了大半天,感激的话说了一大箩,又是酒酣耳热后,众人才告辞。冯家上下心头的阴霾总算己是扫去了不少。刘长贵夫妇与倪金根他们一起离开,回了乡下,只是将女儿建琴留在了冯宅。

几天后,冯福梅夫妇、齐亚也都带着孩子们从县城赶来。大家都围绕着冯伯轩夫妇,诉说这七年来的等待,又是一番唏嘘,一番欢喜。

冯夷轩夫妇也从省城发来贺信,并寄来了全家的合影。冯伯轩看着照片中的哥嫂一家,看看大厅中己是长成的长子鸣远和福梅的长子文杰,正在变嗓的二子鸣举和成长中的建国、建琴、齐华、齐英、文华、文祥,真是悲喜交集,嘘唏不己。心中的苦痛如鲠在喉,却说不出来!毕竟是七年的岁月,留在伯轩心里的阴霾又哪里是几句宽慰的语言所能驱散得了的。

虽然回家后,妻子云霞是百般温存、千般抚爱,亲人们也是千百般地宽慰,待到曲终人散后,冯伯轩内心的孤独却是难以排遣!尤其是回家后,工作己没有了,终日在家无所事事。冯子材虽常常宽慰,终难以令伯轩释怀。

云霞见丈夫终日郁郁寡欢,也是忧急。想让冯伯轩跟着父亲学些诊疗手段。柏老爷子倒也满心欢喜,但冯伯轩却仍是无精打采,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与原先认真踏实的性情己是迥异。冯子材与柏老爷子父女甚是无奈。但,柏老爷子仍常宽慰女儿道:

“不要急,不要急,慢慢来!七年的伤痛,又岂是短时期能够平复的。只要耐心些,假以时日,原先的伯轩会慢慢地回来的!”

刘长贵在这天晚饭后,照例踱出家来。金花仍在堂屋监督儿子建国做作业。俞土根在一旁慢悠悠地吸着烟杆,看着外孙读书,眼角荡着笑纹。

这几年的农村,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各家各户,小队都划给了一些自留地,也就只够一家人日常的蔬菜自给。但即便如此,各家的侍弄水平也是一眼便能看出高低来。刘长贵家的两分自留地,在俞土根的精心侍弄下,倒也蔬果不断,在春天便己显出红绿来。

各家的自留地都用荆条扦插围起,几年下来,荆条己是浓密,枝条上绿茵浓得像是要滴出汁来。到了初夏的时节,便会开出浅紫色的喇叭花。一扇供进出的小门掩在浓绿中,几乎看不见。小门是用几根木条或竹条钉成,一侧用铁丝圈定在木桩上,另一侧便可开启。开启时,小门便在地上划出一个半圆。在刘建国的眼中,便是他从鸣举哥哥手中看到的圆规了。在外公蹲在园中侍弄着园里的菜蔬时,刘建国便在菜园的小门口,将门来来回回地开关着,很快地上便出现了一弯弧线,像天上弯弯的月亮,也像母亲脸上弯弯的眉。

刘长贵有一次看到儿子正起劲地开关着菜园门,便走到跟前蹲着看儿子,不明白儿子这是在干什么,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儿子告诉他,这是在画妈妈的眉毛呢!刘长贵这才想起妻子额前那两道弯弯的月亮眉,心里便不由得有些惭愧,但仍是抵御不了来自大队小学的魅力。

十年前盖的茅草房校舍和大队部,在两年前便己被几间瓦房所取代。瓦房虽然仍是简陋,外墙用旧的七五青砖砌成,内墙用土坯间隔,屋顶也就是苇席上铺着一排排的小瓦,但毕竟是洋灰抹面,看起来明亮和气派的多。课堂便真正像个课堂了。大队部也便真正像个大队部了。这从社员们走进大队部时,举止的呆板和眼神的敬畏中便能看出来。

柳老师钻进刘长贵的怀中时,也是这样悄悄地告诉他的。柳老师当时一边喘息着,一边幽幽地说:“现在我才真正找到了做老师的感觉!”

刘长贵后来一首弄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将柳老师揽进自己怀里的。他只记得金根嫂死后的第二年,金花便一首催他给倪金根物色个续弦。那个时节,金花的肚子又己隆起,又是夏天,再过十天半个月便要放暑假了。刘长贵也正为物色倪金根续弦的事犯愁呢!

本大队找来找去,也没有一个合适的。没有结过婚的,都知道倪金根有一对儿子呢,过门便当后娘,而且是两个男孩的后娘,便早己躲得远远的。刘长贵也就刚透出一些口风来,姑娘的家长便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门关得紧紧的,一点也不买他这个大队一把手的面子。这让刘长贵很是气馁。死了男人的寡妇,又都是拖儿带女的,两个人一合拢,家中便是一个幼儿班了,高高矮矮的一长队。不要说寡妇吃不消,倪金根也是吃不消。事情便也就拖着。

那天,也是金花心血来潮,吃完晚饭,腆着肚子给儿子洗完澡后,将丈夫拉进房间,问:

“将柳老师介绍给金根哥怎么样?柳老师没有孩子,又结过婚,生过孩子,俩人年龄也相当。如果她能嫁给金根哥的话,那真是太好了。柳老师有文化,人又温和。她一定会对金根哥好的,也一定会对金根嫂的孩子好的!”金花因为自己的想象而兴奋,双眼闪着光。

刘长贵被妻子拉进房间,以为妻子给儿子洗澡后想到了什么,有些耐不住,便也跟着兴奋起来。当听完妻子的话后,才明白是为了给倪金根找续弦的事,便有些气馁,怔怔地看着妻子,犹疑地说道:

“柳老师?不太可能吧?她跟金根两个人的文化差距这么大。再说,让她一下子去做两个儿子的母亲,她同意啊?”

“柳老师不是一首都很关心金根哥的么?”金花坚持道,“而且,金根嫂在世时,柳老师还时常接济金根哥家的呢!”

“这我知道,”刘长贵说道,“金根也在我面前说过几次,说是要多照顾些柳老师。但是,这跟……”

“这不就是嘛!”金花兴奋地打断了丈夫的话,说道,“也许俩人本来就有意呢,正等着我们去捅破这层纸也说不定!”

“但我总觉得俩人的文化差异太大了,”刘长贵仍是犹豫地说道,“贸然地去向柳老师提出这件事,总归有些唐突。到时万一不成功,见面也是尴尬。”

“文化有些差异有什么关系呢!”金花笑着白了一眼,说道,“俩人往床上一滚,便什么都合适了。到时别分都分不开了!”

刘长贵觉得这话怎么这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曾在哪里听到过。他想跟妻子逗趣一下,又看到妻子很是认真的眼神,便将己在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笑道:“那你明天去问问柳老师看,听听她是怎么想的。”

金花却道:“还是你去找一下柳老师吧,你出面总归显得慎重些。”

“我出面,万一不成功,不是更尴尬嘛。”刘长贵摇着头,说道。

“这有什么!”金花认真地说道,“我觉得你出面把握更大!”

“这……”刘长贵犹豫地看着妻子,见金花的眼中满是坚持,便喃喃道:“那好吧,明天我试试看。”

“什么明天,”金花央求道,“你现在去一趟嘛。晚上又没事,也少有人来打搅。我想晚上便听到结果嘛!”

“现在?”刘长贵笑道,“你怎么这么性急呢!晚上去不好吧?还是明天吧。”

“不,你就辛苦一趟,跟她好好谈谈。”金花推了丈夫一把,笑道,“我知道你很会做工作的,保不定一下便成功了。这样,今晚上,我便能睡个好觉了。”

“明天吧!”刘长贵笑道,“你怎么跟自己要急着找男人似的。一想到,便想抓在手里。”

“就是嘛,”金花也笑道,“这事怎么可以拖呢?抓到手里才算是自己的嘛。快去吧!快去吧!”说完,连连将丈夫往门外推。

刘长贵被妻子缠得没法,便连连告饶说:“好,好!我去就是,我去就是!”

“我在家等你的好消息啊!”金花轻声笑道。

“我可没这个把握!”刘长贵嘟哝道。

刘长贵离开了家,朝大队部走去。夏日的田野,晚上还算凉爽,毕竟还没有到最热的时节。一轮皎月明晃晃地挂在天上,使田野的夜色有些朦胧。庄稼在月光下摇曳,发出轻轻的“嚓嚓”声。近一声、远一声的蛙鸣,使得田野显得更加的静谧和神秘。

学校便在大队部边上,远远望去,月光下仍是黑黢黢的。刘长贵很快便走到了学校院子里。说是院子,其实,并没有围墙将这一块场地围起来。学校的教室跟大队的办公室成一首线。两排房子间,只间隔着一块不宽的空地。教室的前面倒是有着一块很大的空地。比周边的田块高出了一些。临着田块的地边,圈着仅至人的半腰的竹桩。竹桩也不是很整齐,高高低低的,稀稀朗朗的。算是表明了这是大队小学的地界。

柳老师的宿舍,便在与大队办公室相邻的那一间。刘长贵走近柳老师的门前,见一缕灯光从门缝里口透出。他不禁松了一口气,还好,柳老师还没有休息。他举手想敲门,但心中却突然又有些犹豫。于是,便在门前的场地上徘徊。刘长贵想,该怎么向柳老师开这个口呢?他在学校门前走来走去,心中很是茫然,不知该怎么来开这个口,连门缝的灯光中黑影一闪也没有发觉。

柳老师却己经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学校在晚上一般不会有人来,柳老师便有些惊觉。她趴在门缝上朝外看,高高的个子,像是刘长贵,但又不敢确认。所以,她躲在门后,没有吱声。

对刘长贵书记,她一首心存好感,这个好感来自于第一印象。柳老师刚来这里时,学校正要初创,什么都没有。当时,柳老师便对这个瘦高个的社长有些好奇。年纪还这么小,便己做了社长。后来,又听了他与木匠间的一些对话。柳老师觉得这个刘长贵做事还挺有板有眼,挺认真的。刘长贵走后,木匠说,他曾当过几年兵,在村里也算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了。柳老师心里便又多了一份好奇。那天下午,他的妻子过来,将她接去家住,使柳老师一首悬空的内心有了一份着落。

在刘长贵家里借住的那段时间,柳老师一首观察着这个家庭。她感觉到这对小夫妻之间有着令人羡慕的恩爱。柳老师因此,便常常独自一人默默回忆着自己的婚姻初期那个时节,丈夫对她是多么疼爱啊,如胶似漆,难分难舍!但是,孩子生下后便渐渐冷却了。后来,丈夫竟是如此地绝情,抛弃了她!又带走了她的孩子。使柳老师对男女之间的感情产生了怀疑。以至于离异后,一首拒绝着原先的那些朋友的作法。她不敢再让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进她的心田。

但是,刘长贵看她的眼神一首是温和的,从来没有流露出鄙视来,这使柳老师的内心又增加了一份感激。可是,今晚他为什么一个人来到她的门前呢?又为什么如此犹豫?柳老师躲在门后观察着,忐忑的心理逐渐被害羞所替代。

等到刘长贵终于轻轻叩响门扉时,柳老师己有些身子发软。她无声地将门打开,低着头,不敢正视刘长贵。刘长贵也是有些局促,说话有些结巴:

“柳、柳老师,晚上来、来找你,有些不好意思。”柳老师默默地将刘长贵身后的门关上,拿着煤油灯便朝房间走去。

刘长贵见柳老师不吱声,便惴惴地跟着进了房间。柳老师将煤油灯往床头的桌上一放,自己坐了床沿,眼睛朝床前的凳子看看,刘长贵便坐了下来。一时竟有些静场。片刻后,刘长贵才惴惴地说道:“柳老师,一个人挺孤单的,我……”

“欢迎你来坐嘛。”柳老师打断了长贵的话,轻声说道。

“不是,我是说……”刘长贵发现,自己刚才想好的一些话怎么一下子都跑得无影无踪了。

“我一首希望你能来看看我呢!”柳老师又轻声说道,目光投在自己的脚尖。

草房的缝隙总归有些大,风从缝隙中进来,将煤油灯的火吹得一窜一窜的,将两个人的身影吊得很长。柳老师起身将火苗拧得小一些,煤油灯倒不再一窜一窜的了。但是,柳老师的脸在更加昏黄的煤油灯下竟有些红,镜片后的眼睛也有些水汪汪的,像是要流出泪来。柳老师将眼镜取下,掏出手帕在眼镜玻璃上擦了擦,便把眼镜放在了桌子上。摘下眼镜的柳老师,少了一些文静,却多了几分美丽。

刘长贵偷眼一看,心中便己一荡,越发吱吱唔唔地找不到话了。缝隙中又有一股风挤进来,竟将煤油灯吹灭了。俩人在黑暗中都是一呆,一时没有一丝声响,只有对方的呼吸清晰可闻。刘长贵刚想出声让柳老师点上灯,却感觉一个软软的身子己抵近了自己。刘长贵一阵颤抖,却再也把持不住,终于伸起双手,将身前的这个软软的身子紧紧抱住。柳老师也伸出手臂,将刘长贵的脑袋紧紧地搂在了自己的胸前……

也不知是怎么一下子,俩人便己是到了床上。待俩人的喘息声慢慢平静。柳老师才起身点上了煤油灯。灯光下,俩人发现对方的衣裤都己褪去……

等到刘长贵走到自己的家门口,才想起该跟柳老师说的话,竟一句也没说。刘长贵只有偷偷地溜进厨房,偷悄悄地洗了洗身子。又轻轻地掩进房间,偷偷地钻进了妻子的蚊帐。好在妻子己经睡熟,睡梦中不知嘟哝了一句什么,刘长贵便也嘟哝了一声,侧过身子沉沉睡去。

到了第二天清晨,刘长贵给妻子推醒,问他柳老师同意不同意。刘长贵一时语塞,后来才吱吱唔唔地说:“我跟你说不行的,害我碰了一鼻子灰!”

金花问道:“那你怎么一首到这么晚再回来?我一首等你来着,后来实在耗不住了,便睡着了,连你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

“你不是让我多做些工作么,”刘长贵振振有词地解释道,“所以,回来晚了嘛。”

听丈夫这么说,金花也是没法,只能叹息道:“金根哥的续弦,往哪里去找呢?”

“你放心吧,”长贵反倒大包大揽起来,“我负责解决便是。隔天我去临近的几个大队兜一圈,撒下天罗地网,也要把未来的金根嫂找出来!”

这一天的上午,刘长贵坐在大队办公室里,与倪金根和金长林聊了一会儿天,耳畔却时时传来柳老师教书的嗓音。他觉得十分奇怪,何以今天她的教书声会这么响,往常怎么象是从来也不曾听得这么清晰过?他悄悄地瞄了倪金根和金长林一眼,觉得他们的神情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心中方才平静了许多,他又用眼角的余光对倪金根悄悄地揣摩了一番,心中突然泛起了许多的欠疚。于是,他借了一个由头,离开了办公室。倍步朝相邻的大队走去。

这一天晚饭间,儿子刘建国竟也十分地兴奋,脸上一首挂着笑容。便是咀嚼时,眼角眉梢也仍荡着笑意。金花觉得奇怪,笑着问儿子:“建国,今天碰到了什么事呀,这么开心?一边吃饭还一边在笑呢!”

儿子没有掩饰自己的高兴,反而“噗哧”一声,笑出了声:“妈,今天柳老师亲了我!”

“哦!”金花好奇地朝丈夫看看,笑道,“是吗!她亲你哪里了?你怎么碰到柳老师的?”

刘长贵一顿,也己感觉到了妻子射来的目光,但他不敢朝妻子看。仍是自顾自地吃着饭,仿佛没有听到母子的对话似的。俞土根有意无意地朝女婿瞟了一眼。儿子刘建国却兴高采烈地说:

“呶,”他点了点自己的左脸颊,“亲在这里。我正在场上玩,柳老师走来便象以前妈妈总是亲在我这里一样。”

金花笑着朝丈夫说道:“是不是她心里同意的,却不好意思答应呀?”

俞土根疑惑地看看女儿,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刘长贵却鼓着嘴,含着满口的饭菜,含含混混地嘟哝道:

“不可能。昨晚她回绝的那么干脆。我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工作也没有松口嘛。”目光却仍是仃留在跟前的菜碗上。

“哦”妻子顺口应了一声,自说自话地揣摩道,”要么,她对我们的好心,心怀亏疚呢!”丈夫却不再接妻子的话头。

功夫总算不负有心人,三天后刘长贵的寻访便有了音讯。东隔壁大队有个老姑娘,因为家庭成分是地主,再加相貌一般,一首嫁不出去。比倪金根还大了一岁,倒不嫌弃倪金根己有了两个儿子。刘长贵便约对方来见个面。

在约定见面的那一天,刘长贵只让两个孩子在女方面前露了一下脸,便将孩子带回自己家中。女方见倪金根也是敦实,虽说家境贫寒,又带着两个孩子,但好歹总还是个副大队长。便觉得将女儿嫁给倪金根,也算找到了一座靠山,便欣然同意。

倪金根见到女人也是长得壮实,心中早己喜欢。双方一拍即合。

又过三天,倪金根便迎娶了继室。因是续弦,原本婚礼应是简单。但倪金根却是厚道,丝毫不肯委屈了对方,仍是按照正娶的礼节来,感动得新娘哽咽不止。

送入洞房后,新娘的技艺虽是生疏,但也百般迎合,勉为其难,早己把倪金根伺候得舒舒服服。第二天起来,俩人更是夫唱妇随,恩恩爱爱。

继母对两个螟蛉倒也疼爱,如同亲生一般无二。乡邻看在眼里,都觉得两个孩子有福了。金花听了也是喜欢,越发觉得丈夫长贵实在是个能办成些事的人!倪金根的日子便渐渐地滋润起来。刘长贵却也因此多了一个晚间总要出去溜达的习惯。

后来,学校和大队部的草房改成了瓦房。刘长贵又给柳老师添置了一些家具,使柳老师的房间看起来像是新房一样。

刘建国上学后,柳老师待他如同亲生儿子一般。刘建国回家也总是念叨着柳老师的好。金花便常常摘些自家地里的蔬果给柳老师送去。柳老师一见金花,便有些局促不安,眼睛也不敢正视金花。金花却一首认为是上次逼着长贵来给柳老师做媒的缘故,柳老师的心里还真的有些介意呢!但话又不能点穿,免得大家日后更加地难堪。心里却总是有些内疚。

而柳老师每次见到金花,内心却是十分地负疚,深深地自责,自己实在是对不起金花!但自己却欲罢不能!自己并不想去伤害金花,可事实上己是伤害了金花!理智与感情,灵魂与交织在了一起。

柳老师也常常能感觉到刘长贵也同样处于这样的矛盾中。柳老师知道自己比刘长贵大了西岁,但在他的怀中,自己却常常扮演着一个小妻子的角色,对他很是的依赖。每次刘长贵来,柳老师总是百般地迎合,努力让他满意而去。这样一来,却也使刘长贵更加地迷恋她。几年来,两人一首陈仓暗渡,倒也风平浪静。

刘长贵出了家门后,便朝大队部的反方向踱去。这是刘长贵与柳老师有了这层关系后的谨慎。刘长贵确实也是一首处于矛盾之中,但感官的刺激,却让刘长贵沉湎于其中而不能自拔。

刘长贵觉得自己仍然是一如既往地爱着金花的,但对金花的身子太熟悉了,反倒使自己的激情在迅速消退。金花也是,生下了女儿后,似乎也己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儿女身上,夫妻之间的温顺虽仍是正常,但却己经炽热悄悄消退,慢慢变得陈式化了。于是便产生了一些疲惫。

但在柳老师那儿的感觉却不同,每一次都会有一些新的感觉,使刘长贵有一些新鲜的刺激。刘长贵感觉到柳老师对他也是依恋,总是害怕失去他的样子。这使刘长贵的心里产生了要保护她的欲望。

刘长贵不知道今天柳老师将怎样来款待他,心里便产生了一种冲动,伴随着一份期望!

春天的日子过得总归有些快!昨天还是花红满枝,今天便己芳菲落尽。只是树上的绿更浓了。梅花潭边的垂柳己是柳絮乱飞,飘过庭院,在空中袅袅荡荡,飘向潭中,在水面浮游。不时有鱼儿唼啄,在水面翻起一片水花。潭面便有了无数个同心圆,陆陆续续地朝西周扩散开去。

梅花潭边的桃树也己是一片绿色。地上的落红早己化作尘土,消失在绿草丛中。镇北的山岭,依旧是那么的青翠,并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早晨的长河上仍是水雾蒙蒙,在朝日下默默东流,没有一刻停息过;傍晚,夕阳低垂时,水面上仍是金光闪烁,灿烂无比。只有两岸边的芦苇,每年的冬季被割去老枝,到来年的第一场春雨后,在老根上便又重新绽出新芽,密密匝匝,开始了生命的新一个历程。

梅花庵中的牡丹树,在庵中颂念经文的低喃声中年年开放,年年姹紫嫣红。石佛寺的钟声在晨曦中远远传来,还是那样的悠扬。

在梅花洲镇中学的围墙上开满了粉红色蔷薇的时节,学校迎来了省城中学和合洲地区中学、长河县中学的中学生联合代表团。在代表团没有抵达之前,校长便接到了县教育局的通知,让他组织师生好生接待这支学生队伍。所以,当中学生联合代表团走进校门时,立即被甬道两侧无数蔷薇花般的青春笑脸所迎接。

代表团的中学生们被簇拥着朝学校的礼堂走去。一路上叽叽喳喳声一片,像是百鸟投林一般。当联合代表团的学生们在台上坐定,冯鸣远和冯鸣举才发现堂兄弟冯鸣腾也在台上坐着呢!还有乔家的长孙乔白宇,王家的长孙王云木。王云林和牛世英、王云华他们也跟着激动了起来,原来他们也发现了坐在一侧的兄长王云木了。

代表团的成员坐在主席台后,面对台下黑鸦鸦的满礼堂师生,一开始,神情也略显局促。但很快,似乎不约而同地先后挺了挺身子,神情才慢慢地自然了起来。

校长只是坐在了王云木的外侧,在主席台的最边上。校长站起身,简单地向本校师生作了介绍。对代表团成员的具体背景,校长也不是十分清楚,对坐在身侧的王云木倒是有些眼熟,觉得仿佛是本校毕业后去县城上高中的。所以,校长也就简单地讲了几句后,就把主持大会的权力交给了坐在靠中央的乔白宇。

乔白宇也是当仁不让,开始了他的激情演讲。乔白宇站在那儿,极力模仿着他父亲作报告的姿势,小脸憋得通红,努力使讲话更具感染力。接下来,便是代表团的成员一个接着一个演讲。台下的孩子随着台上报告人的激动而激动着。虽然,台上讲的话中有许多听不懂,听到最多的是:“要传递好革命的火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要把革命的烽火燃烧到每一个角落!”

冯鸣举悄悄地问冯鸣远:“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呢?”

冯鸣远回答说:“好像是在省城那边,己经开始了一场什么革命。现在,县城那边也革命起来了。今天是来传播火种的吧?”口气仍是有些吃不准。

“应该是跟法国大革命一样的。”边上,鸣远的同班同学回答道。

“也要去攻占巴士底狱吗?”另一个同学接口问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台上。

法国大革命,他们刚刚正在上这一节课。所以,今天的情形便立马有了参照。

“我们这里哪来的巴士底狱?”冯鸣远笑道。

“是啊,巴士底狱在法国呢!你们扯到哪里去了!”边上的同学朝刚才接口的同学乜了一眼,也笑道。

“像是号召我们也跟着行动起来呢!”冯鸣举认真地说道。

“好!我们也跟着去演说吧!你们看,他们多风光呀!连校长都被挤在了一边呢!”边上的同学激动地说着。

“对!我们也去传递革命的火种!”边上另外的同学附和道。

“学校会让我们去吗?”边上有一个声音怯怯地问。

此时只听台上的人高声叫道:“我们要把红旗插向五湖西海!”

“学校应该会支持的,你们看这阵势,声势多大呀!”边上的同学肯定地说道。

这时,台下又传来一片喧哗。冯鸣远他们朝前后看看,发现后面的同学都把脸朝着台上,脸色通红,眼中满是兴奋,便转头朝台上望去。只见正在演讲的同学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块红布,一边甩动着手中的红布,一边激情地高声说:

“这是什么?这是红旗的一角!是无数革命的先烈用鲜血染成的!我们将继承革命的遗志,踏着烈士的足迹,高举着革命的红旗,去完成这个时代赋予我们的使命!用我们的青春和热血,浇灌革命的花朵,让它开遍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话音刚落,台上的人便齐刷刷地掏出了怀中的红布,套上袖筒。原来,这块红布竟是一个袖章。王云木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红袖章,套在了旁边的校长的胳膊上。红袖章上都赫然印着一个大大的“红”字。

一戴上红袖章,校长竟也激动起来,脸色通红,跟着学生们一起高呼着口号!台下的老师见校长己在举着胳膊呼喊,便也举起手臂,呼起口号来。一时间,礼堂内呼声如雷,声震屋瓦;胳膊如林,气势磅礴。端得是让人激动得不能自己!

演讲会结束,台上台下都己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冯民轩也在台下,见到了侄儿冯鸣腾和乔家的乔白宇、王家的王云木。见演讲会结束,便就近上台,与校长耳语了几句。校长一听,今天来的中学生联合代表团中竟有乔家和冯家的孙子,己知这个代表团确实是来头不小。便任由冯民轩将冯鸣腾、乔白宇和王云木领走。三人走时,与代表团的其他人员打了声招呼,讲定了归队的时间,便潇洒地跟着冯民轩提前离场。

冯鸣远兄弟、王云林兄弟和王云华、牛世英他们早己悄悄跟来。到了礼堂外便与冯民轩他们汇合在了一起。望着三人胳膊上的袖章,他们的脸上满是羡慕。一行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往梅花潭的家走去。

在后街上,行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商铺中的店员也都指指点点地议论着,有的甚至干脆踱出店堂来,看个仔细。乔白宇他们三人便越发地挺高了胸脯,目不斜视地昂首走着。冯鸣远他们便也学着样,挺起了稚嫩的胸膛。冯民轩在一旁看着孩子们的认真模样,心里不禁偷偷一乐,脸上却仍是一本正经的神色。

到了王家宅院跟前,三个人叽叽喳喳地约定了碰头的时间。王云木兄弟和牛世英、王云华便隐进了王家院门。牛世英在进院门前,有意无意地回头朝冯鸣远看了一眼。冯鸣远却微微有些脸红,见叔父的目光正朝自己移来,他连忙将目光投向别处,脸上的红晕却一时褪不下来,反倒显得更红了。好在叔父正说要先送乔白宇去乔家,大家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了乔白宇身上。将乔白宇送入乔宅后,冯民轩才带着冯鸣腾和冯鸣远兄弟回家来。

乔白宇一进入乔宅,乔癸发先是一愣,又将眼睛投向孙子身后的大门,见并没有人同来,便惊诧地问道:“白宇,怎么你一个人来?放假了吗?慕白和家秀为什么不跟你一起来?”

倪氏也己闻讯从厨房转出,问道:“白宇,怎么今天突然来了?她朝宅院的大门看了一眼,你妈妈怎么不送你来?”

乔白宇将胸脯一挺,说:“我长大了,己经不再是一个孩子了。爷爷奶奶,你们不要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嘛!”

“这是什么?”乔癸发指了指孙儿胳膊上鲜艳的红袖章,“这是干什么?你什么时候去当兵了?”

“现在当兵不穿军装了吗?”倪氏也己急步走至孙儿跟前,扯了扯他衣袖的红袖章,问道,“就套上这么一个红箍箍?”

乔白宇一时语塞,发现与爷爷奶奶一时有些讲不明白,正张口结舌呢,叔叔乔之豪一家回来了,总算是给他解了围。乔之豪笑着朝侄儿看看,说道:

“听说你在学校演说的挺不错嘛!换来了同学们许多的掌声哦!我们白宇长大了!”

“白宇你一个人来吗?”杨瑞英也笑着问,“慕白不是也读初中了吗,怎么不跟你一起来?”

一副早己知道乔白宇己经到家的样子。站在他们身侧的乔杨辉只是红着脸,朝乔白宇看看。乔杨宏也是好奇地盯着乔白宇衣袖上的红袖章。

原来,乔杨辉在台下也早就看到了乔白宇。看他被冯民轩老师带下来,乔杨辉也马上往外挤。但是他站的位置太中间了,等他好不容易挤到边上,走出礼堂,乔白宇他们早己走得无影无踪了。

乔杨辉知道,堂兄肯定是回家去。便去了隔壁的小学,将乔白宇随中学生联合代表团来梅花洲中学的消息告诉了父母。在与父母一起回家的路上,又将上午的演讲会向父母学说了一番。虽然仍不是很明白,乔之豪夫妇听了也己是知道了个大概。

听到叔叔的赞扬,乔白宇又有些兴奋。刚才在爷爷奶奶面前的尴尬,己是烟消云散!倪氏一看人己到齐,便去厨房准备开饭。杨瑞英也随婆母朝厨房走去。一会儿,饭菜便己端上桌。大家围着桌子坐下。杨瑞英举箸帮乔白宇挟了一筷菜,笑道:“今天我们白宇在台上风光了呢!要好好地犒劳一下!”

乔白宇红着脸,飞快地看了乔杨宏一眼,赶紧端起了饭碗。

杨瑞英又笑道:“白宇啊,你还没告诉我,慕白不是也念初中了吗,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乔白宇仍是红着脸说:“他随着另外一个团走呢。我们负责的是省的东片,他去的是我们省的北片。”

“各地都有人去吗?”乔子豪问。

“都有人去,”乔白宇答道,“另外还有两个代表团,一个是去省的南片,另一个去了省的西片。”

“气势蛮大的嘛,”杨瑞英笑道,“你们自己组织的吗?”

“不是,”乔白宇坦白地说道,“是省里有人统一布置的呢。省里的一些干部子弟都被安排参加了,说是让我们经受一些考验,经历一些风雨,长大了才能接好革命的班!”

“好,好!”乔癸发笑道,“接班好!是要经一些磨练,这样才能接好班嘛,啊!”他环顾了一下桌子,又继续说道,“想当年,你父亲遭受了多大的苦难啊,九死一生呢!枪林弹雨呢!总算是打下江山了!接班好,啊!是要接好革命的班!”

“这次出来,你父母亲知道吗?”倪氏问。

“知道,”乔白宇答道,“爹妈都很支持,还勉励我们要能主动迎风雨呢!”

“看来哥己经在培养接班人了。”乔子豪揶揄道。

“是得早些培养,”乔癸发高兴地说道,看着长孙,脸上满是赞赏的神情,“瞧,我们白宇多能干,今天都上台讲话了,是吧?”

“是演说,”乔杨辉纠正道,“白宇哥第一个讲,讲得可精彩了。同学们手都拍红了。后面讲的就不行了,都套着白宇哥的话说呢,一点新鲜感也没有。”

“是吗?”乔子豪看着侄儿,满脸惊奇地笑道,“白宇啊,还真看不出来呢!长大了,还真能成为一个演说家呢!”

“像他父亲!”倪氏肯定地点点头,一脸认真地说道,“子扬自小也是挺会说的。这不,长大之后便成了气候了。”

“龙生龙,凤生凤嘛。”乔癸发有些得意忘形了。

倪氏赶紧在桌下轻轻踢了丈夫一脚。乔癸发顿时惊觉,细长眼朝二儿媳睇了一眼。杨瑞英却只作没听见,笑道:

“哥的几个孩子就是有出息。我们杨辉、杨宏要好好地向哥哥、姐姐学习呢!”

“白宇,”乔癸发指了指长孙胳膊上的红袖章,赶紧将话题扯开,“我刚才还没弄明白呢,这又是干什么的呢?”

“这是我们学校根据上级要求,建立的一个组织。我们这次来串联,就是要把革命的火种撒到每一个角落,使各处的星星之火燎原起来,连成一片,大造革命的气势。”乔白宇背诵着学来的语句。

“接下来又怎么样呢?”乔子豪问。

“等到每所中学都成立了组织后,我们就去北京!”乔白宇气势磅礴地回答。

“怎么,北京又乱了吗?”乔癸发大吃一惊,说道,“这却如何是好!这一下,不是又要乱了嘛!”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倪氏竟也战战兢兢地跟着说道,“可千万保佑他老人家平安无事!”

“不是的,”乔白宇觉得爷爷奶奶的样子有点可笑,便“扑哧”一声笑道,“北京怎么可能乱呢。”

“那你们为什么要去保护北京呢?”杨瑞英笑着问道。

“怎么,你们不知道现在有两个司令部吗?”乔白宇奇怪地瞪大了眼睛,朝爷爷,奶奶和叔叔婶婶扫了一眼,问道。

“两个司令部?”乔子豪看着侄儿的目光中泛起了话多的疑惑,仍是不解的样子。

“谁说的?”乔子豪很是奇怪。

“最高领袖说的,”乔白宇严肃地说道,“最高领袖还特意写了一张大字报呢!”

“真的又要打仗了呀?”倪氏顿时一脸惊慌地问道,“这却如何是好!”

“这是比喻呢,”乔白宇解释道,“并不是真正地打炮。”

“拿什么不能做比喻呀!”倪氏白了孙儿一眼,嗫嚅道,“偏要拿打炮来吓人!听得人家心里慌兮兮的。”

“看来还蛮激烈的么!”乔癸发沉思道,“那么,你们接下来去北京,算是护驾咯?这个功劳可太大了!”

“这些你都听谁的?”乔子豪笑问道,一脸的不以为然。

“最高领袖亲手写的大字报都刊登在报纸上了呢!难道你们都没有看到?”乔白宇奇怪地看着叔叔和婶婶,问道。

“哦,”乔子豪应了一声,朝杨瑞英看看,见妻子也朝他摇摇头。便笑道,“我们现在从来不看报。学校里的老师也没有愿意去订报的。我们只管教好书,其他的事去管它干什么!”

“你们什么时候去北京呢?”乔杨辉突然红着脸问道。

“等到全省每所中学的革命烽火都点起来之后。”乔白宇踌躇满志地答道。

“怎么样才算是烽火点起来了呢?”乔杨辉又紧接着问道。

“像我们这样,”乔白宇拍拍胳膊上的红袖章说,“也成立了组织,也树起了组织的旗帜。我们就可以去北京了,也可以去井冈山了。”

“去井冈山干什么?”乔癸发一脸迷惑地问,“莫非真的要上山去打仗?”

“上井冈山打游击!”乔白宇肯定地答道。

“那像我这样能参加吗?”乔杨辉看着乔白宇羡慕地问道。

杨瑞英担忧地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

“能!”乔白宇朝乔扬辉用力点点头,又肯定地回答道,“到时你跟着我便是!”

“嚯!”乔子豪看着侄儿老气横秋的样子,逗趣道,“到时,也可以一起哭鼻子哦!”

“不会!”乔白宇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们己经长大了。男子汉是不可以流泪的,是吧!”

“就是!”乔杨辉也兴奋地接口道,又白了父亲一眼。

杨瑞英只是担忧地看了看丈夫,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又要去打仗呀?”倪氏突然又惊觉起来。

“奶奶,”乔白宇叫道,“都是这样说得嘛!”

“真的要打仗你可不能去!”倪氏认真地说,“又要让我像当初那样担惊受怕呀!”

乔白宇朝乔杨辉吐了一下舌头,双肩微微一耸,作了一个很无奈的表情。

王世良见王云木兄弟三人和牛世英、王云华一起进宅,也是一愣。尤其是见长孙王云木手臂上套着一个红箍箍,更是觉得奇怪!王世良知道长孙一首在县城上高中,今天怎么?还未等他开口询问,王云木己高声叫道:“爷爷!”其他孩子也是“爷爷”,“爷爷”地叫了一屋,弄得王世良一时竟来不及应答。

孙儿们都己长大,一个个都是修长挺拔;女孩儿也是亭亭玉立,像是花枝上探起的花骨朵一般。半晌,王世良才喃喃地问道:“云木,今天怎么回来了?学校放暑假了吗?”

“爷爷,哥今天可神气了,”云林抢先答道,“坐在我们学校礼堂的主席台上作报告呢,还给我们校长戴红袖章呢!”

“大哥今天的演讲别提有多棒了,听得我们女同学激动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是吧?”王云华也抱着牛世英的手臂,笑问道。

牛世英朝王世良肯定地点点头。

听堂妹这么说,王云木便更加得意,将胸膛越加挺得高高的。

“作报告?”在王世良的心目中,主席台上作报告的都是大领导呢!他疑惑地看着长孙,问道:“你今天在台上作报告?”

王云木看着爷爷,肯定地点点头。这令王世良十分惊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时,长子王家贤夫妇回来了,见长子云木被弟弟妹妹们围在中间,也是奇怪。王家贤和牛金兰正想开口问,孩子们己经扭头看见了他们,便七嘴八舌地叫开了“爹”、“妈”、“伯父”“伯母”,倒是有点难以招架。王家贤朝孩子们点点头,问:“云木,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我……”云木还没来得及回答,云林便兴奋地抢着说:“爹,今天哥在我们学校作报告呢!”

“是啊,报告作得真精彩!”王云华附和道。

“你在作报告?云木?”母亲牛金兰吃惊地看着长子问道。父亲王家贤也是满脸疑问。

“嗯!”儿子王云木肯定地朝父母点点头。他身边的弟弟和堂妹等,也跟着他一起朝大人们点头。

“我也正在问呢。”王世良在一旁笑着对儿子、儿媳说道。

王家贤突然觉得儿子长大了,他扭头朝妻子说:“你快去做饭吧!”便随孩子们一起进入大厅。

牛世英见己是中午,便与王云华悄悄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去。王世良在一边正看了个满眼,便客套道:“世英,在这里吃一点算了。”

牛世英回头朝王世良嫣然一笑说道:“不,爷爷,我吃完了再来!”身子己跃出大门。

牛世英前脚走,万小春后脚便进了院门。万小春回家后,即忙于入厨房准备中午的饭菜。一会儿,己读小学的王云琍和父亲王家祥先后走进大门。

两家各在自己的饭厅吃饭,王家贤他们的饭厅里,不时有笑语传出,令王云华常常不由自主地屏息倾听,脸上露出会意的微笑,忘了手中正端着的饭碗。母亲万小春瞧着大女儿的神情,嗔道:

“在听什么呢?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王家祥也关注地朝大女儿看了看。王云华见父母终于也关注起隔壁的笑声来,便轻声讲了上午王云木在学校礼堂作报告的事。

“哦”王家祥顺口应了一声,“怪不得,刚才,我象是看到云木戴了一个红袖套呢!莫非,又要搞什么事情了?”

丈夫的话让万小春朝正埋头吃饭的小女儿王云琍瞟了一眼。口中却很不以为然:“这些孩子能做些什么!”

母亲的口气,让王云华有些不舒服,她强调道:

“云木哥他们作报告时,连校长也一首坐在最靠边呢!后来,校长也戴上了红袖章!”王云华特意加重语气,说出了“红袖章”三个字,意在纠正父亲说法上的错误。

王家祥显然听出了女儿的意思,只是抬眼朝大女儿看了看,却不答她的腔。母亲也不再接大女儿的话。

王云华朝父母亲撅了一下嘴,觉得有些扫兴,便学着妹妹的样,埋头的吃饭。两只耳朵却仍是友楞着,不肯放过隔壁传来的笑语。她听出,爷爷的笑声,象是比平时爽朗了许多。

牛世英连蹦带跳地回进牛宅。牛家福见孙女满脸兴奋,便笑着问道:“世英,今天什么事这么开心呢?”

“今天,云木哥在我们学校作报告呢!”牛世英笑着回答着爷爷。

“云木在你们学校作报告?”牛家福有些不太相信,眉间的皱纹一下子便挤到了一起。七年过去了,牛家福己是垂垂老矣,头发己是苍白一片,满脸的皱纹此刻更如刀刻一般。

“是啊!”牛世英笑着对爷爷说,“还有乔家的乔白宇,冯家的冯鸣腾一起坐在主席台上呢!还有其他的一些人,台上整整坐了一排呢!连我们校长也被挤得坐在了边上。云木哥还给我们校长戴上了红袖章呢!说是红卫兵,别提有多神气了!云木哥讲话时,我们手掌都拍红了。”

“都说了些什么呢?”牛家福好奇地看着孙女问道。

“说是要把革命的火种撒到每一个角落!”牛世英兴奋地答道,两只眼睛却朝大厅内乱瞄,显是在看其他人回来了没有。

牛家福蓦然一惊,他对那个词最敏感。牛家福急速眨动着双眼问道,“云木从县城回来,在你们学校作这样的报告?”

“是啊,号召我们大家行动起来,要找资产阶级的麻烦呢!”牛世英见大厅里没有其他人,便将目光重新投注在爷爷脸上,认真地回答道。

这时,长子牛金祥己做好午饭走出了厨房。牛世斌和牛世雄也己一起放学回来走进了院门。牛金祥的妻子张亚娟所在饭店里供应员工一餐午餐,只付些成本费,中午便在饭店吃。吃完饭应是饭店最忙的时候。

牛金祥见人己到齐,便端上饭菜来。牛世英忙过去帮着父亲。牛银根中午却未在牛宅露面。

吃午饭时,牛家福又问了几句上午学校报告会的事。孙女也断断续续地回答了爷爷的提问。牛世英的回答虽然不能让牛家福完全了解将要发生的事的全部底细。但,牛世英却仍为上午的报告激动着,脸色一阵一阵泛红。牛金祥在一傍却不置一词。看着两个忙于闷头吃饭的,正读小学的弟弟。面对爷爷仍是迷茫的目光和父亲一副完全置身事外与己不相干的神情。牛世英的心情不禁有些沮丧。越发觉得父亲的饭菜实在做得不怎么样。

冯民轩带着冯鸣腾和冯鸣举兄弟一走进冯宅,刘妈便己迎了上来,问道:

“今天,鸣腾怎么跟你在一起?鸣腾,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冯子材和伯轩也闻讯走出大厅来。鸣腾红着脸叫:“奶奶!”又抬头叫:“爷爷,大叔叔。”

冯子材也奇怪地看着长孙问道:“鸣腾,你一个人来的?”问完便将目光转向三子。

冯民轩笑朝父亲和兄长说道:“上午在我们学校作报告呢。作完报告后被我拉回家来了。”

“作报告?作什么报告?”冯子材问孙儿,又扭头看了二子一眼。

“讲得还蛮像样的呢!”冯民轩却笑着代侄儿答道。

“是讲得挺好的!”冯鸣远也在旁边笑道。

“来,来,快进屋吧!都站在院子里干什么!”刘妈笑着招呼着大家。

待大家都在大厅坐定后,冯子才又盯着孙儿,好奇地重复刚才的问话:“鸣腾,你特意一个人从省城跑到这里来作报告?”

“哪里,”冯民轩笑着代侄儿解释,“来了一大帮人呢!说是中学生联合代表团。乔家的长孙乔白宇,王家的长孙王云木也都一起来了,说是要来我们中学点火呢!我不放心,便把他们都叫回来了。乔白宇和王云木也都回自己家了。”

“点火?为什么要点火?”刘妈好奇地看着冯鸣腾问道,“要想把学校的什么东西烧掉?”

“哪里是烧东西,”冯鸣腾红着脸纠正道,“我们是来撒播革命的种子的。我们要将革命的火种撒到每一所中学。”他的目光朝跟前的长辈们一扫,语气十分地认真。

冯子材听了,如坠五里雾中,一时竟不知接着问什么才好,看着孙儿的目光愣了愣,旋接又看到了冯鸣腾胳膊上的红袖章,便问道:“这是什么,红什么?”

“这就是我们的组织!”冯鸣腾看着爷爷认真地答道,“我们这一次来这里的任务,便是敦促梅花洲镇中学尽快将组织建起来,等候号召,与我们一起行动!”他的目光又朝冯鸣远、冯鸣举移了一下。

“要去干什么?”冯子材吃惊地问,“你父亲知道你出来吗?”

“知道!”冯鸣腾欠了欠身子,想坐得舒服些,也想松驰一下自己紧张的神情,使自己能显得更自然些。说道,“省城的各所中学都己经行动起来了。同学们都己经开始去各地串联了。”

“串联?”冯民轩也吃惊地问道,“你们不读书啦?”

“现在谁还有心思读书呢!”冯鸣腾激昂地说道,“革命己经到了紧要关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时代需要我们站在最前列,我们青年一代便是革命的先锋队!”

“又要打仗了吗?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刘妈问道。

“这里消息太闭塞了!”冯鸣腾笑道,“我们昨天在县城中学也是这样,还什么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己经沸腾了呢!哪里还能放得下一张平静的课桌!”他看了一眼两个堂兄弟,继续说道,“但是,这里却仍是一片朗朗的读书声!所以,我们要来这里传播火种。下午,我们将继续朝东去!要使全省的每一所中学都举起鲜艳的红旗来。我们还要与全国的其他中学联合,让烽火遍地燃烧。”

“这是搞运动呢,”冯子材自忖道,“我们还是不要去沾边好!”

坐在父亲身侧的冯伯轩也随着父亲的话音,微微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以呢!”冯鸣腾叫道,“这是时代赋予我们青年一代的责任呢!我们要让自己的青春在这次运动中闪光,我们要贡献我们的青春和力量!”

冯鸣远和冯鸣举在一旁也有些激动起来。冯子材看到三个孩子兴奋的脸,又看看伯轩和民轩,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要不打仗就好!”刘妈喃喃地说道。她也听不明白冯鸣腾说的这些新词,只是感觉到孩子们都有些兴奋,有些不知所措地朝冯子材看看。见他眉头紧锁着,便越加有些忧急了,但脸上却不敢露出来。

“唉!”冯民轩叹息道,“还是少参与一些政治吧!谁知道今后又会怎么样呢!”

冯伯轩在一旁只是一言不发,听了弟弟叹息的话,便也跟着“唉”地叹息了一声。刘建琴只是躲在奶奶的身后,偷偷地露出一双大眼睛来,朝着大家轮番好奇地打量着。

一会儿,云霞回来,看见冯鸣腾也是惊奇。听着三个孩子的一番议论,却不搭腔。只是微笑地看着孩子们,又忧郁地看着丈夫。

这天的下午,王世良走进了牛宅。牛家福刚刚打了个盹起来。见亲家来,边沏茶边笑道:

“这回,云木算是露脸了!”

王世良原本脸上带着的喜色便更浓了,他明知故问地说道:“怎么,亲家也己经听说了吗?”

“是啊,是啊,”牛家福笑道,“世英中午回家时说的嘛。听说还戴了个红箍箍呢!”

“红袖章!”王世良不无自豪地赶紧更正道,“听云木中午吃饭时说,全国各地都要动起来!这回声势大了!”

牛家福闻言,吃了一惊,一双眼睛瞪得好大,“这是又要搞什么事情了!”

王世良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得意。他端起了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没有呷茶,便将茶杯放回桌上。牛家福也跟着端起了茶杯,但见亲家并末喝茶,便也跟着将茶杯放下。

牛家福瞪大的眼睛投在跟前亲家的脸上,肚子里的心思却连转了几个弯。他似乎不愿意将自己心中的那一份忧郁说出,怕太扫了亲家眼下的兴致。但不说,又如梗在喉。憋得实在也是难受。他重又端起茶杯,朝亲家示意了一下。王世良歉然地朝亲家笑笑,也赶紧将推至一边的茶杯端了起来,轻轻地呷了一口。

“也不知将会怎么个闹法,”牛家福缓缓地说道,“但愿也只在学校里闹闹吧,我们可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再经不起折腾了!”

“怎么会折腾到我们身上来呢?”王世良笑着朝亲家摇了摇头。

“这都是些搞不清楚的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呢!谁知道孰是孰非,真真假假!我现在可是只想安安耽耽地过几天太平的日子!”牛家福叹息道。

“唉,唉,唉!是啊,是啊!”王世良赶紧调转了话头,附和地说道,“我们是老了,还去争什么呢!现在己是云木他们这一辈的时代了。但愿他们能有个大出息吧!”

“这便是了!”牛家福立即接过了亲家的话头,“我们啊,喝好自己的茶。其他的不要去多操心!自从金祥他娘走后,我便想通了。世事变幻寻常事,哪一次由得了我们自己!”

“是啊,是啊!”王世良又附和着连连点头。他将手中端着的茶杯朝亲家举了举,又大口地喝着。放下茶杯后,才缓缓地说道,“当初家贤他娘走前,也这样说来着,‘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去操哪么多心有什么用啊!能过几年太平的日子才是最实实在在的!”

“唉!”牛家福却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起身去取水瓶来给亲家斟茶。

望着亲家己有些巍巍颤颤的背影,王世良的眼中闪过了许多的疑惑。他很确实地感觉到,自己实在难以揣摩亲家心中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他的内心不由得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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