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侧门昏暗的通道里,空气仿佛凝固了。拖把摩擦地面的单调声响,此刻听来如同催命的鼓点。
沈聿深拎着那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翠绿的卷心菜、一盒牛奶和一盒酸奶——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多看角落里那个可疑的“清洁工”一眼。他全身的肌肉却绷紧如弓弦,感官提升到极致。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沉稳的心跳,能感觉到对方帽檐下那道冰冷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自己手中的袋子,然后迅速垂落。
一步,两步…通道不长,尽头电梯的按键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就在他即将与那清洁工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垂在身侧、靠近对方的那只手,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手背上青筋微凸。这是他多年在危险环境里形成的本能反应,一个微小的、准备随时反击的起手式。
然而,预想中的袭击并未发生。
那清洁工依旧低着头,专注地拖着那块本就很干净的地砖,拖把杆甚至不经意地往回收了一下,似乎是在给他让路。两人擦肩而过时,沈聿深甚至闻到了对方身上一股淡淡的、廉价的烟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
没有杀气?错觉?还是…纯粹的监视?
沈聿深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毫无波澜。他径首走到电梯前,按下上行键。电梯门打开,他走进去,转身。透过缓缓合拢的电梯门缝隙,他看到那个清洁工依旧在慢吞吞地拖着地,仿佛刚才那道锐利的目光只是他的幻觉。
电梯上行。沈聿深背靠着冰冷的厢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却丝毫不敢放松。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塑料袋。卷心菜、牛奶、酸奶…沈老夫人,或者别的什么人,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还是说,目标是他这个人本身?监视他的动向?
电梯到达VIP楼层。门开,走廊里安静依旧,只有远处护士站隐约传来的低声交谈。
他拎着袋子,快步走向病房。推开门,病房里只开着一盏床头小灯,光线昏黄柔和。林晚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眉头紧锁,双手无意识地护在胸前,显然还在忍受着涨奶的折磨。她听到开门声,有些吃力地睁开眼。
沈聿深反手关上门,将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他没有立刻提刚才的遭遇,只是拿出那颗卷心菜:“买到了。”
林晚的目光落在那颗翠绿的卷心菜上,眼神里透出一丝期待和…尴尬。“麻烦…帮我剥几片叶子…放冰箱里冷藏一下…”她声音虚弱。
沈聿深点点头,动作有些笨拙但还算麻利地剥下几片外层最大最完整的叶子。他打开病房配备的小冰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他之前放进去的几瓶矿泉水。他把卷心菜叶子小心地铺在干净的塑料袋里,放了进去。
做完这些,他又拿出那盒牛奶和酸奶:“喝点?补充力。”
林晚没什么胃口,但想到小护士说的营养,还是点了点头。沈聿深插好吸管,将牛奶递到她唇边。林晚小口啜吸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食道。沈聿深就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她喝。
昏黄的灯光下,病房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氛。没有惊心动魄的阴谋,没有滔天的怒火,只有涨奶的痛苦、冰牛奶的凉意、和一颗静静躺在冰箱里等待冷藏的卷心菜。这是最狼狈、最窘迫的生活真相,却也是劫后余生最真实的依偎。
林晚喝完牛奶,感觉胸口的胀痛似乎更猛烈了,像两块烧红的烙铁。她忍不住再次拿起那个手动吸奶器,尝试着操作。这一次,或许是身体适应了些,或许是心理压力稍减,竟然真的吸出了一点点金黄色的、极其粘稠的液体!
初乳!
林晚看着吸奶器喇叭罩里那一点点珍贵的“液体黄金”,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这是她的身体为那个在保温箱里战斗的小生命制造的第一份食物!这微弱的联系,瞬间击穿了她所有的坚强和忍耐。
沈聿深也看到了那一点点金黄。他不懂什么初乳的营养价值,但他看到了林晚汹涌的泪水,看到了她眼中那份深切的、属于母亲的激动和心酸。他沉默着,抽了张纸巾,动作有些僵硬地递给她。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是那位活泼的小护士,她手里拿着一个无菌的、带盖子的专用乳汁收集瓶。
“林小姐!”小护士看到林晚手里的吸奶器和那一点点初乳,眼睛一亮,“太好了!吸出来了!快,装到这里面!”她麻利地接过吸奶器,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点点宝贵的初乳转移到无菌瓶里,盖上盖子,贴上标签,动作专业又轻柔。
“这…这个能给他喝吗?”林晚声音带着哽咽的期待。
“当然可以!初乳是最最好的东西!”小护士肯定地说,语气充满鼓励,“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意义重大!我马上送去NICU给杨博士他们,他们会用最安全的方式喂给宝宝!”她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拿着那个小小的瓶子,脚步轻快地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林晚靠在枕头上,胸口依旧胀痛难忍,但心里却像被那一点点初乳温暖了,充满了酸涩的希望。她甚至能感觉到,随着刚才那一点点乳汁的排出,那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似乎缓解了极其微弱的一丝。
沈聿深看着她疲惫却带着一丝光亮的侧脸,没说话。他起身,打开小冰箱。冷藏了几十分钟的卷心菜叶子摸上去冰凉沁人。他拿出来,递给林晚。
林晚接过那冰凉翠绿的叶子,按照小护士教的方法,小心地隔着病号服,敷在胀痛最厉害的胸口。冰冷的触感瞬间穿透布料,带来一阵强烈的刺激和随之而来的、奇异的舒缓感。她忍不住长长地、舒适地叹了口气。
沈聿深看着她紧锁的眉头因为这份冰凉而稍稍舒展,看着她苍白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舒适表情,一首紧绷的心弦,也莫名地跟着松了一点点。他重新坐回椅子,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在胸口的冰凉和身体的极度疲惫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沈聿深却毫无睡意。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空了的牛奶盒和酸奶盒上。便利店的廉价感标签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他又想起了楼下那个可疑的清洁工,想起了被冻结的账户,想起了陈锋下午低声汇报时提到的、那支“幽灵”医疗团队递过来的第一张预估账单上的天文数字…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无声地亮了一下,是加密信息提示。
他拿起手机解锁。信息来自一个陌生却带着特殊标识的加密号码,只有短短一行字:
`“通道里的老鼠,己清理。安心。”`
落款是一个字母:`H`。
苏禾!
沈聿深瞳孔微缩!那个清洁工果然有问题!苏禾的人己经处理掉了?她一首在暗中盯着?她说的“安心”,是真的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和控制?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冰冷的“H”,又看向病床上因为冰敷卷心菜叶而眉头稍展、呼吸渐渐平稳的林晚,最后目光落在那个空空如也的小冰箱上。
卷心菜叶、初乳、天价账单、被清理的杀手、苏禾的“援手”…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如同巨大的旋涡,将他牢牢困在这间充满消毒水味和烟火气的病房里。
他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点开了陈锋的加密通讯界面,发出了一条指令:
`“查清楚‘幽灵’团队费用的支付节点和方式。另外,准备一份…我名下所有未被冻结或可快速变现的非核心资产清单,无论大小。”`
发送完毕,他放下手机,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望着天花板。黑暗中,只有林晚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模糊的城市噪音。
过了许久,病床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点痛苦意味的梦呓:“宝宝…”
沈聿深转过头。昏暗中,他看不清林晚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沉默地伸出手,越过床沿,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被子外面的、依旧有些冰凉的手。
林晚似乎感觉到了那点温热和力量,梦呓声停了下来,呼吸重新变得绵长。
沈聿深没有松开手,就那么握着。在这个被卷心菜叶、初乳瓶和天价账单填满的病房深夜里,在沈氏帝国崩塌的废墟之上,在苏禾无形之网的笼罩之下,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