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书
临安城腊月的夜风,鬼哭似的刮过姜府的檐角,卷起几片枯败的梧桐叶,啪嗒一声砸在西北角最偏僻厢房的破窗棂上。屋里,唯一点着的廉价烛火苗子被寒气一激,猛地一缩,险些当场咽了气。
床板上蜷着的人影也在这阵恶寒里猛地一抖,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肺管子咳出来。
“咳咳…呕……”嗓子眼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像咽了把冰渣子做的刀子。姜知意——或者说这具壳子里刚塞进去的灵魂陈舟,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瞪着头顶那快散架的雕花木头床顶。她脑子里嗡嗡的,乱得像个刚被踹过的蚁窝。
上一秒无影灯冰冷的反光还没在视网膜上褪干净,出租屋电热毯爆开的焦糊味似乎还糊在鼻尖……怎么一睁眼就是这阴曹地府似的鬼地方?又黑又冷,还一股子馊掉的霉味混着劣质的檀香气?
混沌的记忆碎片像开了闸的洪水,不管不顾地冲垮了她的认知堡垒——哦豁,原主也叫姜知意,姜府二小姐,听着不错?是个爹不疼娘不爱,被嫡母王氏和嫡姐姜禾当成茅坑石头嫌的主儿!这次落水,八成就是那对蛇蝎母女的杰作,捞起来就扔这儿自生自灭,冻一夜没死透,倒是便宜了她这个刚下手术台就去阎王殿报到的外科一把刀!
“嘶……真他……真冷啊!”她差点脱口而出前世的国粹,硬生生憋了回去。这鬼身体的素质,活像刚出土的千年老僵尸,又僵又沉,西肢百骸都透着一股被寒风腌入味的僵硬感。
念头刚转到这里,门外那哭丧般的风声被一阵更加喧闹刺耳的响动粗暴地压了下去。
“吱呀——哐当!”
朽烂的木板门被一股大力撞开,寒风裹着浓烈的香风胭脂气,还有个镶金嵌宝的身影,风风火火地杀了进来,差点没把门板拍在她躺尸的床板上。
烛火吓得一个哆嗦,明灭不定,将来人那张涂得跟新粉刷的白墙似的脸映得分外“光彩照人”。厚厚的铅粉糊满了眼角的褶子,细长眉毛描得飞起,偏偏底子是个圆盘大脸,下巴层层叠叠堆着油膘,一张血盆大口涂得红艳艳。一身绛紫色缠枝莲花的锦缎袄裙,看着就值钱,可惜套在这位“贵妇人”身上,活像头准备上架的紫皮年猪。
“哟!祖宗!可算是舍得睁眼了?!”王氏一张嘴,那调门高得能掀翻屋顶,唾沫星子都快飞出三尺远,还带着一股子浓郁的劣质头油味儿。“搁这儿挺尸给谁看呐?当自个儿是姜府的主子娘娘呐?寒冬腊月掉池子里滚了一圈没把你这贱骨头泡烂,倒是在老娘跟前装起金枝玉叶来了?醒了就给老娘麻溜儿爬起来!别跟死了没埋似的晦气!”
王氏正唾沫横飞地倾泻她那刻薄词库,她身后一个鹅黄的身影就迫不及待地挤上前来,像只骄傲的花孔雀急于开屏。
“母亲,您跟这腌臜东西废什么话呀!”姜禾年纪不大,一张尖尖俏俏的瓜子脸勉强算是清秀,可那眼神里赤裸裸的鄙夷和高傲劲儿,生生把十分颜色折成了三分刻薄。她学着王氏的样子,把下巴高高扬起,似乎多看姜知意一眼都是亵渎。“您瞧瞧她这半死不活的鬼样子!浑身一股子又潮又馊的霉味儿!这落水寒症可是会过人的!别真过了病气冲撞了您尊贵的身子!依女儿说呀,”她嘴角一撇,露出一个恶毒的甜美笑容,“这种碍眼又短命的东西,冻死了正好!干净省事!还能省下府里好些嚼用来!”
“你!”王氏作势要捂她嘴,嗔怪的语气里可没半分责备,“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到底是府里的小姐,传出去像什么话!”嘴上这么说,可那张圆脸上分明是赞同的快意。
姜禾眼珠一转,闪过一丝得逞的光。她伸出涂着寇丹的、水葱似的手指,脸上带着天真的残忍笑意,突然隔着那床薄被就狠狠拧在姜知意的手臂上!
“啊!”姜知意痛呼出声,身体猛地一哆嗦。这鬼身体太弱,痛感神经倒是灵敏得很!她下意识往后缩去,脸上堆满了原主残留的怯懦和惊恐,湿漉漉的眼睛带着未褪的病气,水汪汪地看向王氏,又怕又委屈地唤道:“母……母亲……”
“小蹄子!还敢躲!”王氏那股伪装的“温情”瞬间被烧了个干净,怒气如同沸油遇火,轰地炸开了!她的身躯一步踏前,像个移动的小山,巨大的阴影瞬间把姜知意完全笼罩。那双套了好几个镶宝石金戒指的手,完全不像刚端过药碗的柔软,带着一股狠劲儿,猛地攥住那床薄薄的破被褥!
“刺啦!”
破布撕裂般的脆响!
盖在姜知意身上那点可怜的、象征性的遮风之物被王氏蛮横地一把扯开,狠狠掼在地上!冰冷的空气如同无数根钢针,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姜知意身上那件薄薄的、洗得发硬的单衣!冷!刺骨的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地、剧烈地发起抖来!
姜禾在一旁看着,得意地掩嘴轻笑,眼里全是恶毒的快意。
“贱蹄子!真当老娘有闲心跟你磨牙?!”王氏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戳到姜知意惨白的脸上,“老娘让你滚去祠堂给老娘跪着!去姜家的列祖列宗跟前儿跪着!给老娘好好地想!清清楚楚地想!想想你那短命上不得台面的下贱生母!想想你自个儿是打哪儿块臭沟淤泥里爬出来的玩意儿!想不明白想不透,就甭踏出祠堂一步!”
王氏咆哮着,唾沫星子溅了姜知意一脸。她说完犹不解恨,抬脚对着那硬邦邦的、紧靠床沿的冷硬木板就狠狠踹了过去!
“哐啷啷!”
整个破烂床板连带上面蜷缩的人都被震得弹跳了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痛苦呻吟。
巨大的声响和震动,把角落里那个缩着的、穿着灰扑扑袄子的小丫鬟白芷,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彻底跪倒在地,筛糠似地抖,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王氏嫌恶地“呸”了一声,仿佛多待一秒都怕染上瘟疫。她一把拉过旁边还在得意娇笑的姜禾,带着一种大获全胜、耀武扬威的气势,拖着迤逦的裙摆,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昂着头,带着一阵浓郁的香风和刺骨的恶意,一阵风似的刮出了这间破败的囚笼。沉重的门板被一个婆子随手用力带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彻底隔绝了内外。
厢房里死寂下来。
只有窗缝里漏进的鬼哭般风声更大了些。
刺骨的寒冷像是无形的蛇,紧紧缠绕上来。单薄的衣衫隔绝不了寒气,姜知意牙齿咯咯作响,瘦削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栗。
缩在角落的白芷过了好半晌才止住了那筛糠似的抖。她畏畏缩缩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挪近了两步,在离床边三步远的地方就死死停住了脚,像是靠近一步都会被诅咒。一张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人色,声音抖得成了九曲十八弯的调子:
“二……二小姐……夫…夫人她……让、让您……让您立时去……去祠堂跪着……”
寒风穿透单衣,刺在刚被烫红的半边脸上,又冷又痛又麻。姜知意默默蜷缩着,把整张脸都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动,似乎哭得更凶了。
白芷吓得大气不敢出。
只有埋在膝盖阴影里的那张脸,嘴角正抑制不住地向上牵起一个极其微小、带着一丝疯狂又冰冷的弧度。
很好。
开局地狱难度?泼妇、蠢货、炮灰……还有比这更标准的反派工具人三件套吗?
去祠堂是吧?跪着是吧?让她好好“想想”?
姜知意在心底无声狞笑:行!老娘这就去好好“想”想,琢磨琢磨——怎么用这把新入手的“小号”,把你们这些老腌臜菜一个个收拾成“死得非常符合古代医学理论”的完美案例!
就在她脑内构建“无影灯古风版虐渣计划”的当口,缩在门口的白芷大概是蹲麻了脚,或者吓破了胆,踉跄着想退出去,结果被地上那根断裂的破烂板凳腿狠狠绊了一下!
“啊——!”
一声尖叫,整个人失了重心,像个失控的保龄球,首挺挺地冲着床脚猛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白芷圆滚的身体“嘭”地撞在冰冷的床沿,木头嘎吱作响。而她慌乱中乱抓的手,好死不死,正正抓在了那床头木板上某个被王氏踹得一角的……破木头橛子上!
“咔嚓!”
极其轻微、却足以在死寂中惊动神经的断裂声。
那块被踹松动的薄木板,竟被白芷慌乱间那最后一股吃奶的力气,彻底扯了下来!
木板下,一个比这块破烂木头更加陈旧、颜色深褐近乎黢黑、边角都被得无比光滑的物件,“啪嗒”一声,正好掉在了刚刚抬起脸、泪痕还没干的姜知意怀里。
入手微沉,触感是某种晒干了的老厚牛皮。
借着那将熄未熄、昏黄如豆的烛光,姜知意缓缓、缓缓地低头。
一本薄薄的、书页发黄卷曲、看着随时会散架的册子。封皮上用某种深褐色颜料,写着几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古篆大字——
《九针秘录》!
白芷己经吓傻了,呆在当场,连滚带爬都忘了。
姜知意(陈舟)用冻得发木、刚被滚药泼过而刺痛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墨黑的封面。指尖感受到牛皮特有的粗糙纹理,还有字迹凹下去的深刻印痕。
烛泪吧嗒一声滴在封面上,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