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在病房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气息取代——淡淡的奶腥气混合着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新生生命的暖意。
林晚再次醒来时,胸口那种隐隐的胀痛感变得清晰而难以忽视。像是有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前,又闷又胀,还带着点针扎似的刺痛。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揉,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唔…”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她唇间溢出。
一首浅眠的沈聿深立刻惊醒,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聚焦:“怎么了?伤口疼?”
林晚皱着眉,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嘴唇动了动,却羞于启齿。那种隐秘的、属于母亲身体的特殊感受,让她在沈聿深面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窘迫。
沈聿深看她捂着胸口,眉头紧锁,又想起之前小护士的话,瞬间明白了过来。他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僵硬和不自在,眼神飘忽了一下,耳根又开始发烫。这种生理性的问题,显然超出了他过往经验和应对能力的范畴。
“是不是…那个…涨…涨了?”他声音干涩,那个词说得异常艰难。
林晚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脸颊更红了。胀痛感越来越明显,甚至能感觉到一点湿意在内衣里晕开。这陌生的、带着点狼狈的感觉,让她既期待又无措。
沈聿深立刻站起身,动作甚至带着点慌乱。“你等等!”他丢下这句话,快步走到病房门口,拉开门,对着外面低声说了几句。
很快,上午那个活泼的小护士就进来了,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林小姐,感觉胀得厉害了吧?正常的,说明你身体恢复得不错呢!来,我教你怎么初步缓解一下。”她显然很有经验,麻利地从护理推车上拿出一个崭新的手动吸奶器,还有一些干净的纱布和冷敷袋。
小护士一边熟练地组装吸奶器,一边用轻松的口吻讲解着:“刚开始是有点难受,千万别硬憋着,容易乳腺炎。先用吸奶器吸出来一点点,缓解压力就行。吸之前可以温毛巾敷一下,吸完用冷敷袋或者…嘿嘿,家里有卷心菜叶子最好,冷藏过的,敷上可舒服了,消肿效果特别好!”她说着,还做了个把菜叶子贴在胸口的滑稽动作。
“卷…卷心菜?”林晚愣住了,连沈聿深都一脸错愕地看着小护士。这…这也太接地气了吧?完全超出了他们对“医疗护理”的想象。
“对啊!经济实惠又好用!比那些冷敷贴效果还好呢!”小护士笑嘻嘻地,把组装好的吸奶器递给林晚,又示范了一下手法,“别紧张,慢慢来。吸出来的初乳可是最珍贵的‘液体黄金’,营养特别好!等宝宝情况再好点,就能给他送过去了!”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生命的喜悦和鼓励。
林晚看着手中那个小小的吸奶器,听着小护士轻松的话语,胸口的胀痛似乎都减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带着酸涩的暖流。她的身体,真的在努力为那个没见过面的小生命制造食物了。这人首让她鼻子发酸。
小护士交代完注意事项,又检查了一下林晚的伤口和体温,确认没有异常,才轻快地离开了。
病房里又剩下两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和一丝奇异的温情。
林晚尝试着按照小护士教的方法操作吸奶器。动作笨拙,效果甚微,但那种被堵塞的胀痛感确实缓解了一点点。她低着头,专注而认真,脸颊依旧带着红晕。
沈聿深站在几步开外,看着她的侧影,看着她因疼痛和努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红晕…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心疼、无措和奇异责任感的情愫,悄然在他坚硬的心底滋生。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的沈总,他现在需要面对的,是涨奶的妻子,是嗷嗷待哺却无法靠近的孩子,是…卷心菜叶子?
他默默地转身,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那个外卖软件。这次,他没有滑向粥店,而是在搜索框里,生疏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入:
“卷心菜”。
屏幕上跳出附近生鲜超市和便利店的选项。他皱着眉,比较着价格、配送费和送达时间。曾经一个电话就能让米其林主厨空运食材的男人,此刻正为了几块钱配送费和一袋最普通的卷心菜精打细算。
“附近…好像有个24小时便利店?”他头也没抬,声音有些发闷,“我…去看看有没有新鲜的卷心菜…顺便买点别的。”他需要透透气,也需要理清一下这乱麻般的思绪。
林晚停下动作,抬头看向他。他依旧低着头看手机,侧脸线条绷紧,带着一种被生活琐碎难倒的认真和窘迫。袖口上那点暗红的血迹,在夕阳的光线下格外刺眼。她心里那点冰封的角落,似乎又融化了一小块。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沈聿深收起手机,没再多说,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脚步有些匆忙地离开了病房。
走廊里依旧安静,只有消毒水的气味。他走到电梯口,按下按钮。电梯门打开,里面站着两个穿着保洁制服的中年妇女,正低声交谈着。
“哎,你听说了吗?七楼VIP那位,就是刚生了孩子的沈太太,好像涨奶涨得厉害…”
“可不是嘛!刚才小张护士还到处问谁家有多的卷心菜呢!说敷那个管用!”
“啧啧,这些有钱人,生了孩子也遭罪啊…不过,听说她家那位沈总,昨天还威风八面,今天好像…连住院费都差点交不上了?”
“嘘!小声点!谁知道真的假的…不过看他今天下午就啃了个面包,在走廊接电话声音都哑了,脸色差得很…”
“唉,也是可怜…”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后面细碎的议论。沈聿深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闭上眼,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连保洁阿姨都知道他“破产”了,连卷心菜都需要别人施舍了吗?这种被扒光了暴露在所有人目光下的感觉,比商场上任何一次失败都更让人难堪。
电梯到达一楼。门一开,一股混杂着消毒水、快餐食物和人群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大厅里人不少,有焦急等待的病人家属,有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虽然围堵的人群被警方驱散了,但几个记者模样的人依旧执着地守在门口附近,伸长脖子张望着。
沈聿深压低帽檐,拉了拉外套领子,尽量避开人群视线,快步穿过大厅,走向医院侧门外的便利店。
便利店里灯火通明,货架上摆满了各种方便食品、饮料和日用品。正是晚饭时间,店里人不少,大多是附近医院的病人家属或值班人员,买着便当、泡面、面包。
沈聿深高大的身影和与便利店格格不入的气质(尽管他此刻胡子拉碴,衣着狼狈)一进去,还是吸引了几道好奇的目光。他无视那些目光,径首走向生鲜冷柜。
冷柜里果然有包好的新鲜蔬菜。他很快找到了目标——几颗圆滚滚、翠绿的卷心菜。他拿起一颗,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标签上的价格。三块九毛八。他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这个还能负担得起。
他拿着卷心菜,又走到冷藏柜前。看着里面一排排的鲜牛奶、酸奶、还有各种标注着“高蛋白”、“营养丰富”的饮品,犹豫了一下。想到林晚虚弱的身体需要补充营养,他最终拿了一小盒最普通的纯牛奶和一盒标注着“无添加”的原味酸奶。
走到收银台排队。前面是一个穿着病号服外面裹着厚外套的年轻男人,正数着零钱买一桶泡面和一根火腿肠。收银员是个年轻姑娘,一边扫码一边跟旁边的同事低声八卦着:“…真的!就VIP病房那个沈太太!听说涨奶可难受了,护士到处找卷心菜呢!你说这些有钱人,生个孩子也跟我们普通人一样遭罪啊?”
“可不是嘛!”另一个店员附和,“我还听说她老公,那个沈总,好像公司出大事了?钱都冻结了?刚才看他进来买牛奶,就拿了个最便宜的…”
她们的议论声不大不小,正好飘进沈聿深的耳朵里。他面无表情地站着,手里紧紧攥着那颗卷心菜,指节泛白。那盒牛奶和酸奶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轮到沈聿深了。他把卷心菜、牛奶、酸奶放在收银台上。
“一共二十七块三。”收银员小姑娘麻利地扫码,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和不易察觉的同情。
沈聿深掏出钱包。里面现金不多,只有几张零散的百元钞和一些零钱。他抽出一张五十的递过去。
小姑娘找零,把东西装进一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里递给他:“您的找零,还有东西。欢迎下次光临。”
沈聿深沉默地接过那个轻飘飘的塑料袋。卷心菜、牛奶、酸奶。这是他此刻能为妻儿做的全部。
他拎着袋子,走出便利店明亮的灯光,重新踏入医院侧门昏暗的通道。通道不长,尽头就是住院部电梯。他一步步走着,脚步声在空寂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沉重。塑料袋随着步伐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通道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沈聿深脚步微顿,敏锐的警觉瞬间压过了疲惫。他不动声色地放缓脚步,目光锐利地扫向通道角落的阴影处。
一个穿着灰色清洁工制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男人,正低着头,慢吞吞地用拖把拖着本就很干净的地面。他似乎过于专注,并没有抬头看沈聿深。
但沈聿深却清晰地看到,那男人拖地的动作极其僵硬,握着拖把杆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在帽檐的遮挡下,飞快地、极其锐利地扫过沈聿深手中那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然后迅速垂下。
那眼神,绝不是清洁工该有的麻木或疲惫,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的…甚至是…杀意的锐利!
沈聿深的心猛地一沉!他拎着装着卷心菜和牛奶的塑料袋,脚步未停,但全身的肌肉己经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状似无意地将拎着塑料袋的手换到了外侧,同时另一只手悄然摸向了口袋里的手机。
通道里,只有拖把摩擦地面的单调声响,和塑料袋的轻微窸窣。平静的空气下,杀机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