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六脸上的热切僵住,讪讪地退到了一旁,嘴里小声地嘟囔着什么,却不敢再多言。
万顺和将一旁还算干净的木托盘拿来,把盛满兔肉汤的陶碗稳稳放上,递给林宁,“去吧,小心些,别冲撞了贵人。”
就算不让贵人看中,最少也不能惹怒贵人。
林宁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接过托盘。
那碗兔肉汤炖得奶白,上面撒着几点虽然干巴巴但是还能看出来是绿色的野葱花,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
他端着托盘,转身走向前院,脚步平稳,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穿过连接前后院的破旧月亮门,喧嚣与烟火气被隔绝在身后。
前院的大堂比后院要齐整许多,地上铺着青砖,几根粗大的梁柱支撑着屋顶,虽然陈设简单,却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堂中一张八仙桌旁,正坐着两人。
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面容儒雅,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身旁坐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身着粉色罗裙,梳着双环髻,髻上簪着几支小巧玲珑的珍珠步摇。
少女生得一副好相貌,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只是此刻正噘着嘴,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脸上满是娇纵的不耐。
“爹爹,我真的吃不下嘛。”少女摇着中年男人的手臂,声音又软又糯,“这驿站里能有什么好东西,闻着都一股怪味儿。”
中年男人脸上满是宠溺,温声哄道:“乖女儿,好歹用一些。你晚膳就没动几口,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等到了京城,爹爹带你吃遍全城的山珍海味。”
少女听了,嘴巴噘得更高,“那还要好几天呢!我现在就饿,可就是没胃口。”
林宁端着托盘,悄无声息地走到桌前,将木盘轻轻放在桌上。
陶碗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正撒着娇的少女话音一顿,不悦地抬起头,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打扰了她。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林宁身上时,却倏地一怔。
眼前的少年穿着一身粗布衣,甚至袖口处还有些许磨损的痕迹。
可他身形挺拔如松,肩宽腰窄,即便低着头,也能看出他清俊的下颌线条。
火光跳跃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双深邃沉静的眸子,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也恰到好处。他身上有一种与周遭一切都格格不入的干净气质,仿佛不是这尘世中的人。
林宁放下汤碗,便准备告退。
“站住!”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
她一双杏眼好奇地打量着林宁,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林宁停下脚步,微微垂首,并未看她。
少女见他这般不卑不亢的模样,心中更是好奇,她下巴微抬,娇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宁对这种官家小姐没有半点兴趣,更何况他如今身份特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只是低声回道:“小人贱名,恐污了贵人的耳朵。”
说完,他不再停留,对着中年男人躬了躬身,便转身径首离去。
“你!”少女没想到自己会被如此干脆地拒绝,顿时柳眉倒竖,脸颊气得鼓了起来。
一个下人,竟敢如此无视她!
“好了好了,月儿。”中年男人见状,连忙拉住女儿的手,轻声安抚道,“不过是个流放的犯人,性子古怪些罢了,何必为他置气。”
他声音里带着安抚的力量,“你看,这汤闻着倒是不错,你尝尝看?”
少女被父亲哄着,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
她哼了一声,目光落在那碗兔肉汤上。
浓郁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鼻尖,她这才发觉,自己的肚子竟真的叫了起来。
她拿起汤匙,有些迟疑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汤汁鲜美,肉质软烂,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胃里,瞬间驱散了舟车劳顿的疲乏和心中的不快。
“嗯,好喝。”她眼睛一亮,也顾不上生气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将整碗汤喝了个干净,连带着里面的兔肉也吃得一干二净。
中年男人见她终于肯用膳,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吃饱了就好。夜深了,快些回房歇息去吧。”
“知道了,爹爹。”少女放下碗,乖巧地点了点头。
林宁回到后院,对前院发生的小插曲并未放在心上。
一个被宠坏的官家小姐,在他眼中与路边的石子无异,不值得分去半点心神。
后院里,一众人正眼巴巴地望着那锅热气腾腾的兔肉汤。
虽然给前院的贵人送去了一碗,但锅里剩下的还很可观。
尉氏正拿着勺子,小心翼翼地给每个人分着,确保人人有份。
见到林宁回来,尉氏抬头问道:“贵人没为难你吧?”
林宁摇了摇头,接过尉氏递来的一碗汤。
因为有了这锅汤,每个人的脸上都少了几分疲惫,多了些许暖意。
众人围着火堆,小口地喝着,谁也不说话,只听得见满足的吞咽声。
这短暂的温饱和安宁,对于他们这些朝不保夕的人来说,己是难得的奢侈。
林宁随意找了个角落的干草堆坐下。
今天虽然找到了食物,解了燃眉之急,但另一个更严峻的问题却始终没有解决。
水源。
他今天在旷野转了许久,并未发现任何溪流或泉眼。
他们这么多人,每日的饮水消耗巨大,明天驿站能让他们装走多少水,完全是个未知数。
只是看今天的情况,明显驿站的人也很不乐意。
加上还有前院的那些人,肯定会优先他们去装水,至于他们,本来就是囚犯,更不可能考虑他们。
林宁垂下眼帘,心神沉入脑海。
一幅古朴的舆图缓缓展开,正是【山河社稷图】。
图上山脉延绵,河流纵横,精细地标注着他所在位置周遭的地形。
他的意念在图上搜寻,很快便找到了几条蓝色的细线,代表着河流。
只是,离他们最近的一条,也需要偏离官道,多走上大半天的路程。
他无法确定,这舆图上标注的河流,在如今这场席卷大地的干旱中,是否还存有水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