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三刻,我蹲在灶房啃糖饼,就听前院传来马蹄声。
陈老汉颠着小脚跑进来:“姑娘,裴大人带着两个穿官服的来了!说是要在咱们茶行设临时稽查点,查近半年的账目。”
糖饼“啪嗒”掉在地上。
我弯腰去捡,指甲掐进掌心——前世裴砚查账是在三个月后,如今提前了整整两月。
前院传来赵掌柜的干咳:“大人,这查账……原账本半月前不慎遗失了,只剩副本。”
我拍了拍裙角冲出去,正看见裴砚站在门廊下,月白官服被晨风吹得翻卷。
他目光扫过我,又落在赵掌柜泛青的脸上:“赵掌柜倒是心大,原账本丢了也不报官?”
“小的……小的怕坏了茶行名声。”赵掌柜额头冒细汗,手指绞着算盘绳,“副本都是照着原账誊的,分毫不差。”
分毫不差?
我盯着他发颤的喉结,想起前世他也是这么说的——后来才知道,他早被柳清欢用五箱滇红买通了。
“那便看副本吧。”裴砚笑了笑,转身时袖角扫过我手背,“苏姑娘不跟来?”
我跟着进了账房。
陈老汉捧出副本,泛黄的纸页上墨迹工整。
我翻到五月茶银那页,指尖突然顿住——五月十五收的三担云雾茶,原账该是三百二十七两,这里却记成了三百三十两。
“西舍五入?”我歪头装傻,“赵掌柜,三担茶每担一百零九两,三三得三百二十七,怎么就舍了七两?”
赵掌柜的算盘“哐当”掉在地上:“小的……小的算错了。”
“算错?”裴砚弯腰捡起算盘,“苏姑娘前日教我的‘斤两换算诀’里说,茶银做账最忌西舍五入。陈老汉,你说是不是?”
陈老汉首点头:“是嘞!茶行收的是现银,一钱一分都得对上,哪有舍七两的道理?”
赵掌柜的脸白得像灶灰。
我捏着账本角,指甲几乎要戳穿纸:“赵叔,原账本真丢了?”
他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我转身跑回闺房。
床底下那口红漆木箱还在,落了层薄灰。
前世我总把要紧东西藏在箱底夹层——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银锁,还有她亲手记的茶行流水账。
掀开箱底的旧布,铜锁“咔嗒”开了。
我屏住呼吸,指尖摸到夹层里的硬纸——是原账本!
封皮磨得发毛,翻开第一页,墨迹还是母亲的小楷:“正月初三,收雨前茶五担,银五百三十两整。”
对比副本,五月十五那笔果然被改了。
更触目惊心的是六月初九那页——原账记着“付柳清欢茶银八十两”,副本里却写成“付杂役工钱八十两”。
我攥着账本冲进账房时,裴砚正端着茶盏看赵掌柜擦汗。
“裴大人,原账本找到了!”我把两本账拍在桌上,“赵掌柜的副本,改了十三笔数目。”
陈老汉凑近一看,胡子都抖了:“天爷!五月那笔三担茶,原账是三百二十七,副本写成三百三十,平白多了七两——这哪是错,是偷!”
赵掌柜“扑通”跪在地上:“姑娘饶命!是柳姑娘说……说您痴傻,管不好账,帮着看着点……”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柳清欢穿着月白衫子站在门口,眼眶红红:“阿姐,清欢真的只是想帮你……”
我抓起那页被改的账页:“帮我?那你解释解释,六月初九这八十两茶银,为何要记成杂役工钱?”
她指尖绞着帕子,眼泪大颗大颗掉:“我、我那日替阿姐买了头面,怕阿姐嫌我乱花钱……”
“买头面?”我抽出另一页账,“那这页‘付外邦商队茶引税’,怎么也是你的签名?
账页右下角,“柳清欢”三个字写得娟秀,旁边还画着个小茶盏——前世我在柳清欢房里见过,那是外邦商队的暗号。
柳清欢的脸瞬间煞白。
裴砚接过账页,指节轻叩桌案:“苏姑娘,这茶引税的数目,和户部底册对不上。”
我盯着柳清欢发抖的肩膀,喉咙发紧——前世她也是这样掉着眼泪,说要替我管账,转头就把云露的茶低价卖给外邦。
“清欢不知道……”她踉跄着要过来拉我,被裴砚抬手拦住。
“不知道?”我摸出怀里的汇票残角,“那这个呢?外邦商队的标记,你房里可不止一张吧?”
她后退两步撞在门框上,帕子掉在地上。
裴砚弯腰捡起,展开时露出半枚青金石戒指——和前世我在她枕头下发现的那枚一模一样。
“苏姑娘,”裴砚把账页收进袖中,“今夜我便将这些呈给户部。”
我望着他腰间晃动的银鱼符,突然笑了:“裴大人,你说过要和我用算盘敲开金銮殿的。”
他眼尾弯成月牙:“自然算数。”
夜色漫进窗棂时,陈老汉蹲在门口烧旧账。
火光照着赵掌柜被官差带走的背影,柳清欢缩在角落发抖,手指还攥着那方带青金石的帕子。
我摸着怀里的原账本,听见前院传来马蹄声——裴砚的官轿该是往户部去了。
风掀起账本,露出最后一页母亲的字迹:“茶行如人,心正根才正。”
我对着火光呢喃:“阿娘,这次,女儿定要护好云露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