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的官轿进户部那夜,我在茶行后堂守了半宿。
陈老汉煮了壶热姜茶,茶盏里浮着片姜,辣得我眼眶发酸——前世柳清欢也是这样,用半盏姜茶换走我手里的茶引底册,转头就把云露的春茶以三折价卖给了外邦商队。
第二日卯时,门房撞开后堂门:"姑娘!
户部差人来传,陛下准您今日巳时上金銮殿!"
我手一抖,姜茶泼在袖口。
陈老汉的旱烟杆"当啷"掉地上:"金、金銮殿?
那是大人们议事的地儿......"
"怕什么?"我抹了把袖口,从樟木箱底翻出母亲留下的青竹算盘。
算盘珠上还沾着她的胭脂香,"前世我连命都丢了,还怕这一遭?"
消息像长了翅膀。
我坐马车过朱雀街时,街边茶摊传来嗤笑:"女子上金銮殿?
成何体统!""云露那痴傻姑娘,怕不是要在陛下面前算错账出丑。"
我攥紧怀里的《茶市异常交易图谱》。
这是我熬了七夜,把前世记得的外邦商队交易日期、茶价波动全标在图上,又用现代统计学画了趋势线——柳清欢怎么压价、怎么用杂役工钱掩盖茶银、怎么把云露的茶混进外邦茶引里,全在这张图上。
金銮殿的门槛比我想象中高。
我提着裙角跨进去时,龙椅上的皇帝正翻裴砚呈的账册。
丹墀下站着礼部尚书张衡,白胡子翘得老高:"陛下,女子干政不合祖制。"
"张卿。"皇帝合上册子,"朕倒想听听,这姑娘能算出什么花样。"
我展开图谱,挂在丹墀边的屏风上。
红笔标的是云露茶价,蓝笔是外邦茶行收茶价——从三月到五月,云露每担茶跌五钱,外邦茶行的收茶价就涨三钱。
"这是价格操控。"我指着两条交叉的曲线,"柳清欢压低云露茶价,外邦茶行再高价卖出,赚的差价,都进了他们私库。"
张衡冷笑:"空口白牙画两条线,就敢说操控?
你当满朝官员都是睁眼瞎?"
我从袖中摸出一沓算草纸:"大人若不信,我用概率模型算给您看。" 我抽出最上面一张,"三月初九,云露卖茶二百担,单价一两二钱;同日外邦茶行在楚州卖茶一百五十担,单价一两七钱。
按大晋茶市正常差价,每担最多差三钱——这里多了二钱,是外邦商队用云露茶充好的利润。"
张衡捻着胡子:"牵强!"
"那未来三个月?"我翻开第二张算草,"我用前两年茶市数据做了模型,预测本月十五,江南茶市雨多,春茶减产,茶价该涨一钱;可若外邦商队继续收云露低价茶,茶价反而会跌八分。" 我抬头看皇帝,"陛下不妨派人去江南查,十五那天的茶价,是涨是跌?"
丹墀下响起窃窃私语。裴砚站在文官最前排,朝我微微点头。
张衡脸涨得通红:"你这些鬼画符,谁知道是不是胡编的?" 他突然一拍笏板,"我出个题!
你现场算!"
"请。"我摸出母亲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利滚利!"张衡瞪圆眼睛,"本金五百两,月息三分,存两年,本利一共多少?"
我笔尖在草纸上飞:月息三分是3%,两年二十西个月,复利公式是本金×(1+利率)^期数。
500×(1.03)^24......
"两千零七十一两八钱!"我报数时,算盘最后一记"啪"震得手发麻。
张衡抓过草纸,让身边小吏核对。
小吏算到第十遍时,额头冒了汗:"回大人,确实是两千零七十一两八钱......"
殿里"嗡"地炸开。
皇帝往前倾了倾身子:"苏姑娘,这算法比户部的老账房快三倍。"
"陛下。"我深吸一口气,"这不是什么鬼画符,是算术。
大晋茶税占国库三成,可现在收税全凭账房估,十笔有五笔错。
用算术精算,茶税能多收两成。"
"大胆!"张衡拍案,"你是说户部的账房都是饭桶?"
"我是说......"我望着龙椅上的皇帝,"算错账的不是账房,是规矩。"
殿门"吱呀"被推开。
两个带刀侍卫押着柳清欢进来。
她月白衫子皱巴巴的,发簪歪在耳边,见了我突然跪下来:"阿姐!
清欢真的什么都不懂,都是被人骗的......"
我抽出袖中那页被改的账:"你不懂?
那五月三担茶,原账三百二十七,你改成三百三十,多出来的七两,是外邦商队给的好处费吧?" 我又举起青金石戒指,"这戒指,是外邦商队首领送的定情信物吧?"
柳清欢突然尖叫:"就凭这些破纸?你有本事拿出我通敌的信!"
"信?"我从图谱夹层抽出半张纸,"前日我去你房里,在妆匣最底下翻到的。" 纸页展开,是外邦文字的"收茶清单",右下角有柳清欢的小茶盏暗号。
她瘫在地上,眼泪混着鼻涕:"阿姐,我错了......"
"晚了。"我把纸页递给裴砚,"前世你也是这么哭着求我,转头就烧了云露的茶仓。"
皇帝猛地一拍御案:"通敌!
按大晋律,诛三族!" 他转向我,"苏姑娘,朕命你主持修订《商税精算法》,务必要让茶税明明白白!"
退朝时,日头正晒在金瓦上。
裴砚跟在我身后,声音轻得像片茶:"苏姑娘,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我望着宫门外的车水马龙,母亲的算盘在袖中硌着心口:"我要让每一个会算账的人,都有机会站上这里。"
裴砚低笑:"那我等着。"
三日后,陈老汉捧着一摞算草冲进茶行:"姑娘!
户部送来文书,让您带着《商税精算法》初稿入京!" 他抹了把眼泪,"你阿娘要是看见......"
我接过文书,指尖触到"钦命"两个朱红大字。
窗外飘进新茶的香气——今年的春茶,该是要大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