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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卯时三刻，云露茶行的青石板被踩得咚咚响。
我蹲在账房门槛上啃糖饼，看赵掌柜擦了第八回汗——他正把账房里的算盘全收进樟木箱，动作急得差点碰翻茶盏。
"苏姑娘。"裴砚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我抬头，他今日穿了月白湖绸衫，腰间玉牌在晨光里晃出半道红，"昨日说要查账，可方便？"
赵掌柜的汗珠子啪嗒砸在青砖上："大人要查自然方便！
只是小的这就去取账本......"
"且慢。"柳清欢从里屋转出来，素白裙角扫过我的糖饼渣。
她眼尾泛红，像刚哭过，"阿姐昨日受了惊，这两日总盯着铜钱傻笑。
不如让清欢帮着整理，省得污了大人的眼。"
我盯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前世她也是戴这对镯子，在我被赶去柴房时，镯子碰在门框上磕出道裂纹。
现在那裂纹还没出现，我舔了舔糖饼上的芝麻，把算盘往怀里搂了搂。
"苏姑娘。"裴砚弯下腰，指节轻叩我怀里的算盘，"你昨日说要理五担茶的账，可还想理？"
柳清欢的指甲掐进我手背："阿姐最听我的话，我让她数铜钱她便数。"她转头对裴砚笑，"大人查账要紧，别被痴傻人搅了。"
裴砚的目光在我发顶停了停，没再说话。
赵掌柜搬来三摞账本，柳清欢抢着捧走两摞，剩一摞沾了茶渍的推到我面前："阿姐数铜钱吧，数错了可要打手心的。"
我盯着那摞账本——最上面的是春茶进项，数字歪歪扭扭，和前世柳清欢伪造的一模一样。
我捏起个铜钱，故意让它从指缝滚下去，叮铃哐啷滚到裴砚脚边。
"捡、捡铜钱。"我蹲下去，瞥见他靴底沾着星点泥——晋南茶山路的红泥，混着点白，像是盐粒。
前世裴砚查账时总穿黑靴，今日换月白，许是故意做样子。
铜钱捡回来，我把算盘拨得噼啪响。
赵掌柜在里间翻账本，柳清欢的帕子擦过我手背时带着茉莉香粉味——和外邦商队用的香粉一个味。
夜至三更，我攥着母亲的钥匙溜进账房。
柴房的看守喝了柳清欢送的桂花酿，鼾声能掀翻瓦。
檀木柜的锁"咔嗒"开了，最底层压着原主的旧账本——墨迹未干，是我昨日趁赵掌柜不注意誊抄的。
我把柳清欢塞进去的假账抽出来，换成本色棉纸包着的真账。
在"五月十三，五担云雾茶"那页，我用炭笔在数字旁画了个小三角——前世数学系做笔记的符号，谁也看不出破绽。
第三日辰时，裴砚的茶盏在案上顿出脆响。
"赵掌柜。"他翻开柳清欢整理的账本，"这月进项比往年少三成，说是暴雨冲了茶山？
可晋南茶商联行的册子上，同时候的茶价涨了两成。"
赵掌柜的脸白得像账页："小的、小的记错了......"
"清欢帮着核过的。"柳清欢绞着帕子，眼尾又红了，"许是阿姐前日动了账本......"
"我数铜钱的。"我举起手里的算盘，珠子上还沾着糖渍，"可我数了三晚，铜钱总数和账本对不上。"
裴砚抬眼："哦？"
我把真账推过去，指尖点在"五月十三"那页："这五担茶，进项该是三百二十两。
可账本上写二百八十两——少的西十两，买了外邦的靛蓝染料。"我又翻到下一页，"六月初七的运费，该是一百五十两，写了二百两——多的五十两，汇去了漠北的钱庄。"
账房里静得能听见房梁上的灰往下落。
柳清欢的帕子被绞成一团，赵掌柜的膝盖首打颤。
裴砚垂眼盯着账本，指节抵着下巴——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前世我见他在刑房审犯人时也这样。
"苏姑娘。"他突然笑了，眼尾微挑像杯泡开的雨前龙井，"你的算盘，比我听过的还准。"
我捏着算盘角，故意让自己笑得呆傻："裴大人的糖...比铜钱甜。"
他低低笑出声，把茶盏推到我面前："茶也甜，苏姑娘尝尝？"
柳清欢的指甲在桌沿掐出月牙印。
我捧着茶盏抿了一口——是云露茶行的雨前龙井，可味道不对，带点苦涩的尾韵。
前世今日，柳清欢就是用这种茶，换了外邦商队的低价订单，把晋南茶价压下去两成。
窗外传来茶商们的吵嚷声。
我凑近窗缝，听见王记茶行的伙计喊："北边来的商队说，今年茶价要跌两成！"
茶盏在我手里晃了晃，茶水溅在账本上，晕开个小墨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