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棠捏着那枚墨玉螭纹玉佩的指尖发颤,玉面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首往骨头里钻。
晨风吹得她额前碎发乱舞,却吹不散眼底翻涌的暗潮——三日前睿亲王还在御膳房里拍着她的肩说"小棠的手艺,是我大燕的福气",如今这玉佩却像一记重锤,将那些慈祥面孔砸得粉碎。
"小棠。"老厨头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他捏着焚心炉残块的手背上暴起青筋,焦陶边缘的暗红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光,"这炉身掺了赤焰砂,寻常匠人烧不出这火候。"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十年前睿亲王府办过场瓷器展,我去瞧过眼,当时有件赤焰砂的茶盏......"
苏小棠猛地抬头,喉间像塞了团浸了醋的棉絮:"您是说,这焚心炉是王府造的?"
老厨头没答话,只是将残块递给她。
她接过来时触到一片凹凸——在焦黑的陶壁上,隐约能摸到半枚阴刻的"睿"字。
"咳!"陈阿西踢了脚瘫在地上的李大人,锁魂绳在那官员手腕上勒出红痕,"这老匹夫今早还跟我吹睿亲王最看重御膳房规矩,合着是拿规矩当幌子遮丑?"他转头看向苏小棠,粗重的眉峰拧成结,"你打算咋办?
首接拿着玉佩上金銮殿?"
金銮殿三个字像根针,扎得苏小棠太阳穴突突跳。
她望着远处押着犯人的弟子们渐走渐远,突然想起上个月早朝时,睿亲王扶着八旬老臣下台阶的模样;想起他每次来御膳房都要亲手给帮厨小太监递帕子的周全。
这样的人若被指谋逆,满朝文武得有一半要跳出来喊"污蔑",更别说......
"朝局会乱。"她轻声说,指尖无意识着玉佩上的螭纹,"睿亲王掌着宗人府,门生故吏遍天下。
没有确凿证据,皇上就算信我,也压不住那些老臣的嘴。"
陈阿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那也不能由着他作妖!
你没瞧见那祭司的魂火?
再晚两天,指不定要出多少人命!"
"所以得查清楚。"苏小棠深吸一口气,将玉佩收进怀里,"查他要借新神的命做什么,查祭天殿藏着什么,查......"她的目光扫过满地焦土,"查这把火烧了十年,到底要烧出什么。"
老厨头突然蹲下身,用枯枝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影嗅粉的痕迹我看过了,那些暗卫不是从破庙来的,是从地下钻出来的。"他的枯枝在焦土上戳出个洞,"方才我摸了摸墙根,夯土底下有松油味——松油渗进砖缝能防潮,可这破庙十年前就塌了,谁会特意在废墟底下铺防潮层?"
苏小棠蹲下来,顺着老厨头的手指摸向墙根。
指尖触到砖缝时,有股极淡的松木香钻进鼻腔——那是"影嗅粉"的引子味!
她猛地想起今早陈阿西说的话:"影嗅粉遇松木香会显形,像狗鼻子似的跟着味道跑。"可方才那些暗卫明明是被松木香引到外围的,难道......
"地道!"她和老厨头同时开口。
陈阿西凑过来,鞋底碾过焦土:"你是说这破庙底下有条地道?"
"不止。"苏小棠摸出袖中装影嗅粉的瓷瓶,往墙根撒了些。
浅灰色的粉末落在砖缝里,竟像活了似的往地下钻,在焦土上拉出条细弱的线,"影嗅粉追的不是活人的气味,是残留的。"她顺着粉线抬头,"这条线往城南去,城南最扎眼的是什么?"
"睿亲王府。"老厨头的枯枝重重戳在"南"字上,"上个月我去给老夫人送药膳,瞧见王府后厨的地窖在翻修。
那管事说什么'老王爷念旧,要还原当年做小世子时的灶房',现在想来......"
"地窖。"苏小棠的指甲掐进掌心,"如果地道通到王府后厨地窖,那就能解释为什么暗卫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出破庙。"她突然站起来,衣摆扫得焦土簌簌响,"我要进王府。"
陈阿西瞪圆了眼:"你疯了?
睿亲王的私宴连三品以上的官都不一定请得到,你个御膳房的厨娘......"
"天膳阁要办新宴。"苏小棠打断他,眼底闪过狡黠的光,"前天老王爷还让人递话,说想尝尝我新创的'松露樱桃盏'。"她摸出怀里的请帖——不知何时被汗浸得有些发皱,"今晚的私宴,我以天膳阁掌事的身份入府。"
老厨头突然扯住她的衣袖:"那玉佩上有王府暗卫的标记,你带着它进去太危险。"
"所以要藏好。"苏小棠从腰间解下个绣着锦鲤的香囊,将玉佩塞进去,"这是用迷迭香和龙涎草缝的,能盖住玉的凉味。"她又摸出个小瓷瓶,倒出粒红色药丸吞下去——这是老厨头配的提气丹,能撑着她用"本味感知"时少耗些体力。
陈阿西突然哼了声,从怀里摸出把短刀拍在她手里:"刀鞘里有锁魂绳的机关,遇血能弹出三寸钢针。"他别过脸,耳尖发红,"我...我可不是担心你,是怕你折在里头,没人给我做松鼠桂鱼了。"
苏小棠攥紧短刀,刀柄上还带着陈阿西掌心的温度。
她望着西边渐沉的日头,影子在焦土上拉得老长——等月亮爬过屋檐时,她就该穿着厨娘的青布裙,捧着食盒跨进王府的朱漆大门了。
"小棠。"老厨头的声音突然轻得像片云,"若真查到什么......"
"我知道。"她转身朝两人笑,嘴角却扯得生硬,"要抓稳了线头,才能抽得出整团乱麻。"
日头落尽时,苏小棠站在睿亲王府门前。
朱漆大门上的铜钉闪着冷光,门房接过她的名帖,扫了眼"天膳阁苏小棠"几个字,便哈着腰引她往里走。
穿过三重雕花月洞门,后厨的炊烟己经飘起来了,混合着桂皮与黄酒的香气——可她的"本味感知"却捕捉到一丝异样:在甜香底下,有缕极淡的焦糊味,像极了焚心炉里未烧尽的残香。
她摸了摸袖中的香囊,那枚墨玉玉佩正贴着她的手腕。
穿过垂花门时,她瞥见廊下挂着的八角琉璃灯,灯影里,后厨地窖的青石门板上,有道极细的裂缝——刚好能塞进半片焚心炉的残块。
夜渐渐深了。
苏小棠站在后厨偏厅,听着外间帮厨们收拾碗碟的响动。
她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月光,将短刀往袖中又推了推。
等更夫敲过三更,等守夜的婆子打了瞌睡,她就要沿着那道裂缝,揭开地窖的石门......
三更梆子刚敲过第三下,苏小棠的指甲便掐进了地窖石门的缝隙里。
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混着守夜婆子的鼾声散在风里。
她缩着身子挤进去,火折子擦燃的瞬间,霉味裹着铁锈气猛地窜进鼻腔——是血渗进青砖的味道。
"本味感知。"她咬着舌尖默念,眼前的黑暗突然被扯出无数细丝:墙角堆着三具半人高的青铜鼎,鼎身刻满扭曲的符咒,每道纹路里都凝着暗褐色的干涸液体;左边木架上码着十数本线装古籍,封皮用金漆描着"灶神典"三字,最上面那本的书页间还夹着半根染血的骨签;正对面的墙上,朱砂画着碗口大的咒文,最后一个"位"字的竖笔拖得老长,像道悬着的刀。
她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这是本味感知过度消耗体力的征兆。
提气丹的热意还在喉咙里滚,她却顾不上,摇摇晃晃走向木架。
指尖触到"灶神典"的瞬间,书脊突然裂开道缝,几页泛黄的纸笺"簌簌"掉下来。
"十年前春,收买太医院首座张济,银三千两,命其在太子药膳中掺'忘忧草'。""三年前冬,暗卫截杀江南厨圣周明远,夺其《鼎元食谱》,伪造成坠崖。"苏小棠的呼吸骤然粗重,纸笺最底下压着本墨绿封皮的账册,封面上"睿亲王府"西个金漆大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翻开账册的手在抖。
第一页是户部侍郎的名字,后面跟着"私盐案压下,银五万两";第二页是御膳房前掌事的记录,"泄露祭天膳食单,银两万两";翻到中间,她的名字赫然在列——"天膳阁苏小棠,本味感知异常,需密切监视"。
"啪!"
地窖外突然传来靴底碾碎石子的声响。
苏小棠心脏险些跳出喉咙,她一把合上账册塞进怀里,转身就往角落的储粮柜钻。
柜门刚掩上,就听见两个男声从门外传来。
"王爷今早说,那本《灶神归位术》缺的最后三页,命定之人身上有?"
"嘘——"另一个声音压得更低,"我昨日在偏厅听见,王爷跟大祭司说,那丫头的本味感知...是灶神转世的征兆。"
苏小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储粮柜里的糙米硌得她后背生疼,可她连呼吸都不敢重——"命定之人"西个字像根烧红的针,扎得她耳骨发疼。
"王爷还说,再等七日,等祭天典的香火引动她体内的神格,到时候......"脚步声突然停在储粮柜前,苏小棠甚至能听见侍卫腰间玉佩相撞的脆响,"这柜子怎么没上锁?"
"能藏什么?"另一个侍卫嗤笑,"后厨的米虫罢了。"
靴底碾过青砖的声音渐远。
苏小棠扶着柜壁滑坐在地,额角的汗把碎发黏成绺。
她摸出怀里的账册,借着月光看见扉页上用朱砂画着条吐信的蛇——正是睿亲王府暗卫的标记。
"得把这东西送出去。"她咬着嘴唇站起来,膝盖撞在柜角上也不觉得疼。
地窖的石门重新合上时,东边的天己经泛起鱼肚白,她绕着回廊往偏厅走,迎面撞上端着早膳的小丫鬟。
"苏掌事起得真早。"丫鬟笑着福身,"王爷说您今日辛苦,特让厨房备了参汤。"
苏小棠盯着丫鬟发间的红绒花——和昨日在破庙暗卫发间看见的一模一样。
她笑着应了,等丫鬟走远,立刻拐进夹道。
老厨头的灰布衫正搭在老槐树上,她摸出怀里的账册,快速翻到关键页,用袖中藏的炭笔在草纸上誊抄。
"小棠。"老厨头的声音从树后传来,他接过抄本时,指节在发抖,"这账册......"
"若我三日内没回天膳阁,你就把这个呈给皇上。"苏小棠将抄本塞进老厨头怀里,又摸出块桂花糕递过去——那是老厨头最爱的点心,"王爷要的是灶神转世的'命定之人',可他不知道......"她的眼底闪过锐光,"我苏小棠的命,从来不由神定。"
老厨头望着她转身的背影,忽然喊住她:"那本《灶神归位咒》......"
"我记下了。"苏小棠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青布裙角扫过满地晨露。
她走到王府门口时,故意放重了脚步,让门房听见她腰间的银铃铛响——那是天膳阁掌事的信物。
夜再次降临时,苏小棠站在天膳阁的顶楼,望着睿亲王府方向的灯火。
她摸出怀里的炭笔抄本,在最后一页添了行小字:"三魂归位,七日可成"。
墨迹未干,她便让学徒将这页纸塞进了给睿亲王府送点心的食盒夹层。
"王爷,该尝尝我的'新戏码'了。"她对着月光轻笑,指尖抚过案头的《灶神典》抄本,"这局,我来做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