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否极尽疲惫地吐了一口气。
那一口气太轻,像从烧塌的屋子下最后溢出了一缕烟。
朱聘还在等她做决定。
徐否望着恐怖片里血腥的画面,比起现实,那一点也不惊悚。
她说:“我明天再去医院处理,可以吗?”
朱聘果断地答应她。
从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太过于虚无缥缈,每每遇到亲人的问题,徐否都会这样浮起来,浮在真实的情绪之上,让人担心她随波逐流,最终被吞没。
他挂了电话,看向病房里面色苍白的年轻女人。
她虚弱地坐在那,有些胆怯、悲伤地看向他。
“朱医生,姐姐她怎么说?”
“你不应该这样做,”朱聘放下手机,轻声回答,“你伤了她的心。”
对于徐利而言,朱聘一首是个温和开朗的医生,比起其他病人,朱聘更关照她,总是能说出一些有趣的话逗乐她。
但眼前的朱聘对她有些疏远,一双温柔的眼里含着不赞同。
“那毕竟是我外婆,”徐利捏紧了被角,说,“哪怕试一试,我也要帮她。”
朱聘不多评价。
他说:“好好休息,徐否明天会来。”
病房门关上。
今晚夜色清朗,可惜病房的窗帘被严实地合拢,透不进来光。
哪怕一夜无眠,早晨依然来临。
徐利有两位护工,女护工负责她的日常生活,男护工负责药物等治疗辅助。
护工的费用并不便宜。
徐利想到自己的姐姐在多么窘迫、困难的情况下,还要为自己的治疗费用奔波,她知道自己必须好好活下去,才对得起姐姐的心意。
等她康复,她会好好工作,报答姐姐的恩情。
病房门被推开。
是徐否。
“你省这个钱做什么?”
徐否很平静,与平常无异:“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想法?”
徐利没想到自己的姐姐一进门就质疑自己。
她有些难过,可能是因为药物治疗让她情绪波动变大了,她也知道姐姐并不是在质疑她,自己不太理性,可她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外婆来找过我了,她哭了。”徐利有些哽咽。
徐否面无表情:“所以呢?”
她冷漠的表情刺伤了徐利,让她几乎说不出话。
徐利只是希望能借这次机会,让姐姐有个回归家庭的契机。
姐姐难道不渴望亲情吗?
她难过地问:“那是外婆,她哭了,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也许是徐否的沉默刺激了她,她又说:“外婆是我们的亲人,她老人家这一辈子可能就求我们这一件事。”
徐否还是那句话。
“所以呢。”
“所以……”徐利哽住,不适地咳嗽起来。
她一咳嗽,徐否心都揪起来。
难以言喻的不适感让徐否几乎想妥协。
可她不能妥协。
朱聘守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对姐妹。
他觉得徐否摇摇欲坠,时刻准备好扶她一把。
最终,徐否还是没有动摇。
她看着徐利。
徐利穿着病号服,戴着帽子,帽子下面没有头发,她的手背上、胳膊上都是青青紫紫的针孔,皮包骨的手臂在空荡荡的衣服下轻轻颤动。
徐否瞳孔有些晃动,因为她从眼前的妹妹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母亲像一具干枯的木头,躺在病床上,请求她照顾另一个女儿。
用死亡要挟她,用道德绑架她。
但她己经不是第一次面临亲人死亡的未成年人了。
徐否站在原地,强迫自己看向徐利。
她掐住自己的手腕,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住VIP病房的钱是我交的,徐利。”
在咳嗽声中,徐否口齿清晰地陈述:“你要省下这笔钱可以,但省下的钱也是我的钱,不由你支配。你不要想省下这一笔钱给外婆,你是慷他人之慨。”
“今天,我把话说明白,我为你支付的医药费,你需要偿还。”
徐利眼眶微微发红,咳得有些要呕吐。
她艰难地闭上眼,喘息着。
“姐姐……你太冷漠了……”
护工进入,担忧道:“徐小姐,这是什么情况?”
徐否退后一步,道:“她情绪太激动了。”
她又如徐利说的那样,十分冷漠地吩咐:“这段时间不允许她接触手机,也不允许任何访客进入。”
护工是徐否出钱聘用,听从徐否的安排。
徐否离开病房。
朱聘说:“她病久了,人不清醒。”
他想安慰徐否,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徐否捂住额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你们外婆很会哭,徐利又太心软,”朱聘扶住她的肩膀,说,“我会吩咐下去,不让你们外婆再踏入这个楼层,也会看好徐利。”
两个人在长椅上坐下来。
朱聘看向徐否,徐否还是那样沉寂地坐着。
他有点手足无措,慌张道:“徐否,你不要怪自己,这件事怪我没吩咐到位。”
徐否还是没有说话。
朱聘低下头看她:“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谢了,但不怪你,朱聘。”
徐否很轻地笑了笑,又用力地呼出一口气,如吹飞了一颗蒲公英。
她抬起头,说:“我早知道的。”
徐利成年时,外婆送了徐利一个LV包。
徐利考上985师范大学时,外婆奖励徐利两万块奖金。
徐利考上国外研究生时,外婆奖励徐利五万块奖金。
徐利考上教师编制时,外婆给徐利买了一辆代步车。
徐否和徐利有同一个外婆。
也不是同一个外婆。
她当然不能和徐利一样,因为外婆的眼泪而难过。
她早知道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