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 年 7 月 15 日,申城的温度计突破三十七度。旧城巷口的老槐树蔫头耷脑,蝉鸣像生锈的锯条,在沥青路面上拉出刺耳的长音。李大爷的中山装第三颗纽扣早己崩飞,露出瘦骨嶙峋的锁骨,可手里的 "还我祖宅" 木牌却纹丝不动,松木边缘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潮,仿佛长在了他的骨血里。
推土机的履带碾过碎石堆,发出 "咔嚓" 声响,惊起一群绿头苍蝇。驾驶室里的司机叼着烟,目光在江筱红的香奈儿套装上逡巡 —— 那抹冷冽的黑在阳光下泛着幽光,与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相得益彰,却与这满地狼藉的拆迁现场格格不入。
"江姐,这老头都守了三天了。" 助理阿芳递来冰镇果汁,声音里带着忐忑,"区里说再拖下去,怕影响下个月的剪彩仪式。"
江筱红摘下墨镜,用爱马仕丝巾擦了擦鼻尖的汗。三十八岁的她依然保养得宜,眼角的鱼尾纹被精心修饰过,只在皱眉时才若隐若现。她盯着李大爷补丁摞补丁的裤脚,想起七年前在服装厂打工时,自己也是这样穿着磨破的工服,在流水线前一站就是十二个小时。
"通知拆迁队,二十分钟后开工。" 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如果有人挡路......" 话未说完,对讲机里突然传来小黑的粗嗓门:"江姐,那老头把汽油桶搬出来了!"
黑色奔驰的车门再次打开,江筱红踩着 Roger Vivier 高跟鞋下车,鞋跟在滚烫的路面上留下浅浅的印记。她走向人群时,路易威登手袋的链条蹭过大腿,传来一阵灼热的触感,就像昨夜冯来笑的手。
"李大爷," 她的声音里带着虚假的温和,"政府的拆迁政策都是有明文规定的,您这样闹,对谁都不好。"
李大爷剧烈咳嗽起来,浑浊的痰液卡在喉咙里:"我不管什么政策,这房子是我爷爷的爷爷盖的,你们想拆,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江筱红的嘴角微微抽搐,她看向小黑,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带着西个马仔走上前。阳光穿过铁棍的间隙,在李大爷佝偻的背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砰" 的一声,木牌被砸在地上,"祖宅" 两个字裂成两半。李大爷踉跄着摔倒,后脑勺磕在碎玻璃上,鲜血瞬间染红了白发。不知是谁打翻了汽油桶,刺鼻的气味铺天盖地而来,一个马仔掏出打火机,火苗在风中摇曳。
"够了!" 江筱红突然提高声音,"把他送医院,要是出了人命,你们谁也担不起!" 她转身时,高跟鞋踩到一块碎石,险些摔倒,却在众人面前稳稳站住,妆容精致得仿佛在参加一场酒会。
午夜的市立医院急诊楼像座阴森的堡垒。江筱红在卫生间补完妆,对着镜子练习了三次哭腔,才推开病房的门。消毒水混合着烧焦皮肉的气味扑面而来,她捂住口鼻,珍珠耳环在耳垂下轻轻晃动。
"大爷,您感觉怎么样?" 她扑到病床前,握住李大爷缠满绷带的手,"我己经报警了,一定会把凶手绳之以法!"
李大爷艰难地转动眼珠,看着江筱红精心修饰的脸,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声响。站在一旁的护士见状,连忙说:"病人需要休息,家属请先出去。"
走出病房,江筱红靠在墙上,掏出手机给小黑发消息:"今晚的事干得漂亮,奖金翻倍。"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看见走廊尽头的消防栓里映出自己的倒影 —— 嘴角上扬的弧度里带着一丝狰狞,像极了七年前在菜市场看到的、被挂在钩子上的鲶鱼。
凌晨两点,江筱红的别墅依然灯火通明。林小宝蜷缩在沙发上,游戏机的蓝光映着他稚嫩的脸。听见开门声,他立刻跳起来,却在看到母亲冷若冰霜的脸时,又缩回了沙发里。
"怎么还不睡?" 江筱红解下项链,随手扔在茶几上,卡地亚的 logo 在大理石桌面投下一道冷光。
"妈,今天是我生日......" 林小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想要你陪我去买游戏机。"
江筱红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早上秘书发来的提醒。她打开爱马仕包,抽出一张黑卡扔过去:"自己去买,密码是你生日。" 说完,她走向化妆间,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林小宝捏着黑卡,突然哭了起来:"我不想要卡,我想要你陪我!爸爸说,你现在只爱钱!"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江筱红的心脏。她转身时,口红己经涂出了唇线:"你爸爸?他有什么资格说我?要不是为了你们,我何必......" 她突然停住,看着儿子惊恐的眼神,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
"去睡觉吧。" 她放软语气,却依然带着不耐烦,"明天还要上学。"
林小宝咬着嘴唇,转身跑上楼去。江筱红坐在化妆镜前,看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角,突然抓起桌上的粉饼砸向墙壁。香奈儿的 logo 在墙上摔得粉碎,就像她支离破碎的人生。
深夜,江筱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纱窗,在地板上织出一张银色的网。她摸出枕头下的铁皮盒,里面的照片己经泛黄,二十岁的自己穿着蓝色厂服,站在缝纫机前笑得灿烂,林新高举着一支塑料玫瑰花,站在她身旁。
那时的她,左眼角还没有泪痣,眼神清澈得能看见未来。林新高的自行车后座上,永远放着给她买的草莓冰糖葫芦,甜丝丝的味道里,是对生活的憧憬。
可现在,冰糖葫芦换成了卡地亚,自行车变成了奔驰,那个会在她痛经时煮红糖水的男人,早己消失在名利场的硝烟中。她摸出一支烟,却在点燃的瞬间想起女儿厌恶的眼神,又狠狠按灭在床头柜上。
窗外,一声野猫的惨叫划破夜空。江筱红看着天花板,突然想起李大爷眼里的愤怒与不甘,那眼神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心中的贪婪与冷漠。她以为自己早己变成了强者,却没想到,在别人眼中,她不过是个踩着别人鲜血往上爬的刽子手。
"叮" 的一声,手机收到一条消息。她打开一看,是冯来笑发来的:"明天上午九点,市政厅开会,关于旧城改造二期工程......"
江筱红删掉消息,关掉台灯。黑暗中,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无论如何,路己经走到了这一步,她没有回头的余地。只是,当她闭上眼睛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女儿小时候仰着笑脸喊 "妈妈" 的模样,那声音,像一把温柔的刀,在她早己坚硬如铁的心上,划出一道细细的、渗血的伤口。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江筱红终于闭上眼睛。她不知道,当太阳升起时,又会有多少鲜血,洒在这片即将被推土机碾平的土地上,而她,又将在这条充满欲望的道路上,走出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