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的冷清滋味尚未散尽,清明的细雨便如期而至。天空灰蒙蒙的,细密的雨丝无声地飘洒,浸润着荣国府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也洗刷着庭院里的青石板路,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带着一丝清冷与肃穆。
清明节,对于贾府这样的勋贵之家,是极其隆重的祭祖之日。
天还未亮透,府中上下己忙碌起来。祠堂内外早己洒扫得一尘不染,供桌上铺设着崭新的猩红毡毯,上面整齐摆放着擦拭得锃亮的各式祭器:古铜香炉、烛台、爵杯、笾豆……空气中弥漫着庄重的檀香气息。
贾赦、贾政领着族中男丁,穿着正式的祭服(多为石青或深蓝色绣蟒补服),神情肃穆地立于祠堂阶下。贾珍作为宁国府族长、贾氏宗祠的主祭人,更是身着庄重的玄色祭服,头戴梁冠,一丝不苟地主持着仪式。贾琏、贾宝玉等小辈也按序肃立其后,连素日跳脱的宝玉,此刻也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怠慢。
女眷们则按品大妆,簇拥着贾母,在祠堂外设的帷帐内等候。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王熙凤(月份渐大,但坚持出席)等皆穿着素净庄重的吉服,头戴珠翠,神情端凝。迎春、探春等未出阁的小姐也穿戴整齐,跟在各自母亲身后。
吉时一到,鼓乐齐鸣。主祭人贾珍率众男丁行三跪九叩大礼,上香、奠酒、诵读祭文。低沉肃穆的祭文声在香烟缭绕的祠堂内回荡,追述着贾氏先祖的功绩与恩德,祈求祖宗庇佑家族昌盛。随后,献上三牲(牛、羊、猪)祭品、时令果蔬、各色点心。仪式繁复而冗长,每一步都严格遵循古礼,充满了对祖先的敬畏与追思。
李纨在帷帐内静静地看着,感受着这份传承数百年的家族重量。这盛大而庄严的场面,与东院的清冷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让她更深刻地体会到,自己与贾兰在这庞大家族中真正的位置——只是依附于祖宗余荫下的旁支遗孀与孤子。这份认知,让她更加坚定了关起门过好自己小日子的决心。
祭祀完毕,己是午后。众人散去,各自回房休息。细雨依旧淅淅沥沥。
李纨刚回到东院,脱下繁复的吉服,换上家常素衣,秋穗就带着一身湿气和探听来的消息跑了进来,小脸上带着一丝神秘和唏嘘:
“大奶奶!赖嬷嬷回来了!从扬州回来了!”
李纨的心猛地一跳,立刻追问:“如何?姑太太和表少爷可好?”
秋穗压低了声音:“听说……林家从蜀中寻来了一位了不得的神医!表少爷的身子,在神医调理下,眼见着一天天好起来了!脸色也红润了,哭声也洪亮了!可是……可是姑太太……”她叹了口气,“赖嬷嬷说,姑太太的病……沉疴日久,积重难返,纵是神医也……也回天乏术了,如今只是用药吊着,怕是不大好……老太太听了这消息,又哭了一场,这两日都打不起精神,看着憔悴了许多。”
李纨闻言,心绪复杂难言。果然……父亲的消息起了作用!林家真的寻到了那位“青囊叟”!林家幼子得救了!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这意味着黛玉未来将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可以依靠,不再是孤苦无依!林家的根基,或许就能保住!但贾敏……终究还是没能救回来。这大概就是命运吧?纵有神医,也难逆生死簿。一丝沉重的惋惜和无力感萦绕心头。
她沉默良久,对秋穗道:“知道了,你下去吧,这事别到处说。”
“是,大奶奶。”秋穗乖巧地退下。
过了两日,估摸着贾母心情稍缓,李纨带着贾兰去荣庆堂请安。果然,贾母斜倚在榻上,虽强打着精神,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和哀伤,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
“给老太太请安。”李纨带着贾兰行礼。
“起来吧。”贾母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招招手让贾兰过去。贾兰如今口齿伶俐,奶声奶气地说着“曾祖母要高兴”,笨拙地用小拳头给贾母捶腿,总算让老人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你有心了。”贾母看着李纨,目光中带着一丝真切的谢意,“赖嬷嬷回来都说了。你给的那些吃食方子,敏儿府上的大夫看了,说甚是妥帖。林家那丫头……,用了你方子上的几样粥羹,胃口似乎好了些,进得香了。敏儿她……”提到女儿,贾母眼圈又红了,声音哽咽,“她病中昏沉,也勉强用了些你方子上提的汤水……难为你,还惦记着她们娘俩。”
李纨连忙道:“老太太言重了。姑母和表妹远在扬州,孙媳无能,帮不上什么大忙。那几张粗浅的方子,不过是些山野吃食的见识,能对表妹有一星半点的益处,己是孙媳的福分,实不敢当老太太的谢。” 她心中清楚,黛玉能多吃些,恐怕更多是那位蜀中神医调理之功,自己的方子不过是锦上添花,甚至可能只是林家给贾母的一点安慰。
贾母疲惫地点点头,似乎也没力气再多说什么,只道:“你有这份心就好。回去好好带着兰哥儿吧。”
从荣庆堂出来,细雨己停,天空依旧阴沉。李纨抱着贾兰,走在的甬道上,心中思绪万千。贾敏的病逝,恐怕难以避免。但林家幼子保住了,林如海若能撑住,黛玉的处境将比原著好上太多。她不再是孤女,她有父亲,有嫡亲的兄弟(哪怕年幼),林家的门楣就还在。寄居贾府,或许就不会那般如履薄冰、动辄得咎。
她默默地在心中祈祷:愿林姑父身体康健,撑起林家门户;愿林家小表弟平安长大,成为姐姐的依靠。只要他们父子安好,黛玉那朵世外仙姝,或许就能少受些风刀霜剑,在这污浊的世间,绽放得久一些。
回到东院,她让素云点上三炷清香,插在小佛龛前。袅袅青烟升起,带着她无声的祈愿,飘向遥远的江南。她能做的,终究有限。剩下的,只能交给命运,以及那位来自蜀山深处的神秘医者了。而她,依旧要守好这东院的一方烟火,护着怀中的小小人儿,在这即将风雨飘摇的末世,努力地、安稳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