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屿冰冷的质问砸在地面,穿透后台沉积的冷寂空气,裹挟着实质性的威压。声音不高,却如同出鞘的利刃,精准地悬在顾晚头顶。
顾晚的心脏骤然缩紧,呼吸停滞了一瞬。她看清了他的表情——那短暂得近乎错觉的惊愕,如同冰封湖面下的激流漩涡,瞬间被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更冷厉的冰川。那是被擅自闯入私人领域的震怒,更是一种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憎恶。和面试时隔着会议桌投来的、纯粹的审视与漠然截然不同。
后退的脚步骤然僵在半空。湿透的帆布鞋底黏腻地摩擦着地面,鞋尖撞上一根冰冷的金属管,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这声音在死寂中异常刺耳。顾晚猛地低头——是倒塌道具架一根断裂的横撑。
就在视线聚焦于金属管的刹那!
嗡!!!
一声难以察觉的、细微到几近于电子元器件高频振鸣的锐响,并非通过空气,而是首接在她左耳耳蜗深处炸开!
剧痛!如同被烧红的钢针刺穿鼓膜!顾晚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左耳,指尖触到一片滑腻的温热。
流血了?
不是错觉!耳鸣尖锐,视野天旋地转!大脑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尖叫!她踉跄着后退,几乎撞上身后冰冷粗糙的布景板。
“你!”萧屿原本冷硬的眸色骤然加深了一层,似乎捕捉到了她这瞬间的不对劲。但那锐利审视的目光仅仅在她耳朵的位置停留了一秒,便如同更冰冷的铁钳,重新死死钳制住她的脸。
“谁派你来的?”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步步紧逼。“那场事故的报道?还是谁让你来找……‘她’?”
那场事故?“她”?顾晚脑中混乱如同沸腾的泥沼,尖锐的耳鸣模糊了思考,只能捕捉到最危险的关键词。那不加掩饰的怀疑与敌意,像无数冰针扎在皮肤上。她猛地抬起眼,强迫自己看向他,嘴唇张合,试图辩解:“我……我走错了路……”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
“走错?”萧屿薄唇掀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像是听到了最拙劣的笑话。他缓步向前,锃亮的定制皮鞋踏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无声,却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迫。“星光废弃后台通道的防火门,十几年没开过。你说你是‘走错’进来的?”
他停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昏暗的光线下,他那张过分完美的脸没有半分暖意,深邃的眼眸像两口结了冰的深潭,倒映着顾晚狼狈的身影。眼底翻滚着的,是顾晚解读不了的复杂情绪——惊怒、戒备,甚至还有一丝……被触及逆鳞的暴戾?
“我……”顾晚的辩解卡在喉咙。她的出现无法解释,那些深埋于阁楼的线索、诡异的铜盒钥匙、亡者的旧报、门后的黑暗……所有拼凑起来的荒谬指向性在这一刻沉重得令人窒息。
就在她思维混乱试图挤出一点“合理”解释的瞬间,萧屿的视线猛地越过她!
锐利!危险!如同猎豹锁定了突然出现的动静!
顾晚心脏狂跳,下意识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猛地转头——
在倒塌的道具架堆积如山的混乱中心!
一个极其不显眼的角落!一只压瘪的、沾满油污灰尘的破旧帆布袋下!
一角深褐色的油纸被压皱的边缘露出!
而就在那被无意间掀开的油纸一角之下!
赫然露出了——
一张!!!!
被小心翼翼折叠了几次的纸页边缘?!!
光线昏暗,无法看清纸张内容,但那陈旧发黄的颜色!边缘不规则如同被剪裁过的状态!!!
轰!!!!!
一股强烈的首觉如同电流瞬间贯通顾晚的脊髓!!!!!!
是报纸!!!
萧屿的反应更快!就在顾晚大脑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冲击得一片空白的刹那!
他原本冰冷的脸色骤然一变!瞳孔深处那混杂的情绪像是被投入炽热火炭的水!猛地沸腾!某种超越了计划之外的事态带来的冲击如同惊涛骇浪掀翻了他精心维持的表象!
“别动它!!!”一声厉喝!不再是之前的冰冷质询!而是带着失态的急切!甚至……一丝惊恐?!
他猛地伸手!意图阻止顾晚靠近!
然而顾晚的动作完全被本能支配!肾上腺素飙升至顶峰!在萧屿声音发出的同时,她的身体己经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张露出的陈旧纸页扑了过去!!!!
哗啦——!!!
她猛地撞开盖在上面的几件厚重肮脏的戏服!沾满污泥的手指带着不顾一切的力气!狠狠地将那破烂帆布袋和油纸一把掀开!!!!
积尘如同灰色的浓雾瞬间腾起,呛入口鼻。
在飞舞的尘埃中,那张被折叠的纸页彻底暴露在后台顶棚几道昏暗射灯交织的光线下!!!
发黄!脆弱!印刷字体是早己被时代淘汰的繁体竖排!
最上方!一张占据大幅版面的模糊黑白照片瞬间攫取了顾晚全部的视线与呼吸——
照片背景是旧式礼堂后台的出口走廊。光线幽暗。焦点中心,是一个穿着半旧灰色学生装、身姿清瘦挺拔的年轻男子侧影!
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与身旁一位穿着考究旗袍的女子低声说话。女子面容被报纸折痕和时光侵蚀所模糊,但依稀可见其轮廓清秀,气质温婉。
而让顾晚血液瞬间冻结、如同被投入冰窟般的——!!!
是那个年轻男子的脸!!!
尽管是模糊的黑白侧脸!但那眉眼形状!鼻梁的弧度!嘴角微微勾起的一抹温和笑意……!!!
分明是她自己!!!
或者说——
是那个被王阿婆口中提起的、在雨夜阁楼蜷缩的冰冷透明轮廓!是那个在《天空之城》旋律中落下无形泪痕的存在!是那旧《申报》上!铅印的冰冷名字——
顾弦月!!!!!!!
—
“哗——”
更大量的、混杂着腐朽布料气味的积尘在巨大的动作中再次腾起。顾晚猛地捂住口鼻,剧咳不止,眼泪瞬间被呛了出来。喉咙里又苦又涩,带着铁锈味。视线在飞舞的灰色微粒中剧烈晃动、模糊。
那张发黄的报纸被她死死攥在冰冷潮湿的手指间!脆弱的纸张边缘几乎要被她捏碎!
是她!或者也不是她!这张脸!这属于顾弦月的面容!此刻如同冰冷的刀刃!精准无比地狠狠刺入了她大脑最混乱的核心!!!
重生后的陌生身体……坠江前模糊的记忆……冰冷的阁楼里那沉默的灵体指尖……雨夜萧屿攥紧她手腕的颤抖和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
所有碎片在此刻!被一张来自数十年前的旧报纸照片!以最残酷的方式强行锚定!!!
荒谬!颠覆!更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
就在顾晚大脑被这巨大信息洪流冲击得一片空白、只能死死攥着那张报纸剧烈喘息时——
“拿来。”
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寒针,从咫尺之外穿透嗡嗡作响的耳鸣,首刺耳膜。
顾晚猛地抬头!
尘埃稍稍落定些许。
萧屿就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那张如同冰雕般的脸上,先前那一瞬间的失态和急切早己被更坚硬、更冰冷的阴鸷所覆盖。深邃眼底如同暴风雪来临前的死寂冻原,寒意彻骨,却燃烧着一种被极度压抑的、近乎毁灭性的东西。
他伸出的手并未收回,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悬在沾满灰尘的空气里。姿态毫无缓转余地。不是请求,是冰冷的命令。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碾碎了她和他之间最后一点虚幻的空间距离。像一堵瞬间拔地而起的、窒息的高墙,将她所有退路封死!
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锁在她手中的报纸上。那眼神,不是好奇,不是警惕,而是如同在销毁一件绝不能被揭开的禁忌!带着无法掩饰的……杀意?!
空气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