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裘出宫前一晚,皇帝驾到。
他避而不见数日,却在临行前一晚来此地。
“你此番受了委屈。”他拉住徐清裘的手,俊朗的面容上露出温和、不忍的神情,柔声对她说。
徐清裘跪在他脚边,被他扶起来,心想着这人怎么又挑晚膳的时间来,再好的肉冷了再热,味道也不如头一次出锅。
她俯首,轻声道:“臣妾不委屈。”
皇帝看她面容憔悴,唇色泛白,少了几分强势,多了几分脆弱,满意地颔首——他爱女子柔弱无依,如鸟儿依附大树。
皇后这点不好。
从前便太过明艳招眼,让人只看她,看不见她的夫君。
他忽而问:“贺郡如何?”
徐清裘心一跳,却见皇帝猜疑的目光即刻落在她脸上,她平静道:“于暖阳阁内,太医说他伤了根本,臣妾见他身体无恙。”
皇帝听见“伤及根本”,掀起唇,叹息:“到底是贺家唯一的血脉,你不可太过为难他。”
徐清裘与他虚与委蛇。
“皇上心胸宽广。”
皇帝又问:“明便要出宫祈福,可想好了带上谁去?”
徐清裘:“随行按以往规格。”
皇帝按住她的手背,温情道:“皇后,此次你不仅是为了朕的孩子祈福,更是为天下祈福。西南战事不平,百姓受苦,你要带上朕的心意一同去,虔诚祈祷。”
徐清裘应是。
她对上皇帝的眼睛,得知他的意思。
皇帝交代完事情,并不肯与徐清裘再多说一句,他起身,道:“一切便托与皇后。”
徐清裘跪下:“臣妾必定不负期望。”
待皇帝离开,徐清裘传了金墨:“你去一趟暖阳阁,令贺郡明日与本宫同行。”
金墨:“一切如娘娘所料,贺小将军己经收拾妥当,只待通传。”
徐清裘:“此事无需遮掩。”
金墨了然。
夜色渐起,珂嫔来访。
她带来了贞妃的口信:“林家无事,其父官复原职。”
徐清裘:“极好。”
珂嫔担忧:“只是娘娘,听闻您要带贺郡出宫,可贺郡受皇上厌弃,您此举是引火上身,应当并非一时意气用事?”
徐清裘含笑:“你从何听闻?”
珂嫔当即要跪下:“臣妾不敢探听,绝无二心。”
“你听闻,便是满后宫都知,”徐清裘垂眼看她,问,“你说说看,有何猜测?”
珂嫔硬着头皮道:“只听说皇上进了您的宫殿,不足一刻便离开,神色匆匆,之后您便要带上贺郡离宫。说您与皇上不合、怄气——都不过闲言碎语罢了,污了娘娘耳朵。”
徐清裘却笑:“你起来。”
珂嫔站着,惴惴不安。
她无意瞥见徐清裘的脸——气色极差,如传闻所说。
这可怎么办?
徐清裘却似笑非笑地拉过她的手,用她的指背蹭过自己的唇。
珂嫔大惊:“娘娘——”
“你自己看。”徐清裘却说。
珂嫔瞪大了眼,却见食指蹭了一抹白粉。
这是?她再定睛一看,只见徐清裘唇上漏出了一抹艳色,原是用白粉掩住了芙蓉花般的好颜色。
珂嫔心头一凛,当即又跪下。
她冒了些汗,发誓道:“嫔妾定不负娘娘信任。”
徐清裘对誓言无感,只说:“最近传闻众多,本宫知晓你心怀惶恐,但你仍可信任本宫。”
“贺郡一事,是皇上的意思,”她道,“西南百姓信奉贺家,远超过信奉神佛,皇帝抄斩贺家,又责罚林家,使战事起,却不能平,令百姓不满,怀念贺家。”
半晌,珂嫔恍然。
她低声道:“因此,皇上才让您正大光明带贺郡出宫祈福,让消息流传出去,平息民愤?那么,贺郡将回西南?”
珂嫔娘家,柯家,受过贺家庇佑,珂嫔希望贺郡能东山再起,重振贺家,使西南安稳,让她父亲当守城官也安稳。
她有些喜悦。
徐清裘探究地盯着她,审视她的神色。
“西南难回,”徐清裘道,“等战事一平息,皇上会要贺郡的命。”
珂嫔抬眼,撞见徐清裘如刀般锋锐的眼神,冷汗落下。
她知晓不该表现出喜悦。
“嫔妾愚钝,为何?”
徐清裘:“功高盖主。”
珂嫔默然。
百姓信赖贺家,于贺家是功勋,也是毒药。
上一次是满门抄斩,只留贺郡一命,为的是羞辱贺郡,如今战事再起,却又听百姓呼声渐起,渴求被废的贺郡胜过渴求皇帝,皇帝怎能忍耐?
等战事平息,皇帝便会杀了贺郡,永除后患。
珂嫔怜悯贺郡。
可她无力。
皇权之下,柯家自身难保。
珂嫔也不敢在徐清裘面前表露出对贺郡的怜悯,她不知晓皇后的态度,满后宫皆知,皇后折磨贺郡,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尖刀。
徐家同贺家势同水火。
也许皇后同皇帝一般,巴不得贺郡死。
可珂嫔只能表忠心:“是,皇上英明,此子断不可留。”
徐清裘却在此时按住她的肩,使她浑身一颤,以为心中软弱被看穿。
却听徐清裘说:“本宫听闻你在家中最为年长,弟妹众多。”
话锋切换过快。
珂嫔茫然:“是。”
徐清裘:“长女如母。”
珂嫔颤颤,只觉徐清裘在拿她家人威胁:“嫔妾定一切听从娘娘。”
“那你与本宫说说,”徐清裘严肃道,“待子女,该如何才能使他们感激?”
珂嫔怔住。
她不知徐清裘用意,老实回答:“嫔妾母亲病弱,嫔妾代为管家,在家中管教弟妹极严,不盼着感激,只希望他们能尽早长大,独当一面。”
徐清裘:“他们可爱你?”
珂嫔神情柔软些:“送嫁时,他们落了许多泪。”
徐清裘蹙眉。
她还是不解如何当好一位母亲,尤其是贺郡与他同龄。
“赐他所求,却得不到感激,是为何?”她问。
珂嫔怔然,不知如何回答。
但徐清裘盯着她,她只能搜肠刮肚,谨慎道:“嫔妾不知,许是孩童长得极快,所求之物时刻变化,有时不求物件,求道理,有时不求道理,求情分。”
徐清裘更为不解。
她给予贺郡物件,与他讲道理,安排他前程,却得了叛逆值上升的结果。
难不成要她与贺郡讲情分?
贺郡恨她倒算了,如今心如死了一般,将她也看做死人,哪儿来的情分?
实属荒唐。
“罢了,”徐清裘挥手,“夜色己深,你回吧。”
珂嫔告退。
第二日。
徐清裘出宫时,阵仗极小。
她自己笑,像是被罚出宫的妃子偷偷摸摸地给送出去了,倒也还好,偏偏她又要光明正大地走正门出去,因着名头是“为国祈福”。
这皇后当得明明白白。
徐清裘父亲为她着急,又怪她无用,信一封封地地递进来,要她恪守妻子本分,守好皇后之位。
徐清裘只告诉留守宫内的金墨:“再有信,全烧了。”
她带了白毫与贺郡在左右。
贺郡为贴身侍卫,白毫则侍奉她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