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冷风刮脸。方雨晴拎着保温饭盒的手指冻得发红,汤汁的热气透过厚纸盒烫着指尖,也焐不热心里那股拱起来的火。她盯着陈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路灯的光把他眼睫投下的阴影刻得更深。“我问你药呢?!”声音拔高,带着她自己都压不住的刺耳质问。
陈风终于转过头。深灰的夹克在光下拉出硬硬的棱线。他没看那烫手的饭盒,眼睛只落在路灯杆投下的那圈晕黄光斑上,声音哑得像破锣刮锅底:“……以后别来了。”
风一下子噎住了。
饭盒盖子上凝的水珠“吧嗒”滴在车前盖上,洇开一小块深色油印子。方雨晴捏着饭盒带子的指关节捏得死白:“……你说什么?”
“我离过婚,有拖油瓶,”陈风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念报告书,“干的是保安擦屁股的活儿。你……”他顿了一下,眼神扫过她新做的指甲和她那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羊绒衫,喉结硬生生滚了滚,“……方家的小姐。犯不上。”
乐宝还撅着小屁股抠石头,泥点子蹭在新买的蓝裤子上。
“犯…不…上?”方雨晴一个字一个字重复,眼睛里的火苗一点点被冰水浇灭,只剩下一种灰烬般的空茫。她往前跨了一步,声音打着颤,“陈风!你他妈……”
“被人说闲话,你烦,我更烦。”陈风截断她,话冷得像块冰砣子砸在冻硬的地上。他终于侧过脸,目光沉沉地凿在她瞬间褪去所有血色的脸上,“别再送了。面也别吃了。工地那边……我会跟方总说,后面监控系统的活儿,别派我了。”他抬手,用那只能动的左手,指向副驾驶座,“门开开。乐宝,上车。”
钥匙在手指间冰凉坚硬。方雨晴僵在原地,饭盒在她手里变得千斤重,滚烫的汤隔着厚厚的纸板烧灼着指尖,那点痛感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
“……闲话?你怕闲话?”她嘴角抽搐着往上扯了一下,比哭还难看,“好……陈风……你真好!”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猛地抡起胳膊!保温饭盒裹着一股温热的腥膻气首首砸进旁边的湿垃圾箱!“哐当”一声巨响!盖子飞了!温热的黄汤混合着半只鸽子腿猛地泼溅开!浓烈的药气混着垃圾腐烂的馊味瞬间炸开!
乐宝吓得猛缩脖子!
方雨晴看也没看溅到羊绒衫袖口的那片油污,转身就跑!高跟鞋鞋跟急促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咔哒咔哒”的声音像碎裂的冰凌一路飞溅,很快消失在昏暗小区道的拐角阴影里。
…………
夜色像泼翻的浓墨。霓虹在“谜”酒吧巨大的黑色玻璃幕墙上拉扯着妖异的光带。音乐鼓点震得地板都在颤,心脏也跟着咣咣跳。方雨晴整个人缩在卡座最里面暗处,桌子上摆着空了的三个玻璃杯底,杯口沾着殷红的樱桃皮屑。
第西杯蓝橙利口酒被她一股脑倒进嘴里。糖浆的甜腻裹着刺喉的酒精烧到胃里,冰化成水顺着她攥紧杯子的手指往下淌。吧台调酒师摇晃银壶的叮当声隔得很远。
“嘶啦——!”
手里捏着的那叠“夏语小榭”刚开业送的VIP免费小蛋糕兑换券,硬挺的卡纸被她狠狠撕开两半!油亮印刷的草莓图案裂开一道参差的豁口!再撕!厚实的卡纸碎屑像雪花片簌簌掉落在沾着酒渍的玻璃桌面上。
“……闲话……闲话……”她趴在冰凉的玻璃桌面上,浓妆下眼圈红透的狼狈被酒气熏得发潮,“陈风……王八蛋……”牙齿磕在杯口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轻轻落在她肩上。袖口蹭着一点名贵古龙水的尾调。“方小姐?”
方雨晴猛地弹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桌上的空杯!“哗啦!”玻璃渣溅了一地!她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抬头!
秦浩站在卡座外圈昏暗的光线里。深灰色羊绒开衫妥帖地裹着宽肩,半张脸藏在顶灯投下的光暗交界里,眼底却像蓄着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他微微颔首,动作极其得体:“抱歉,吓到你了?……陪几位法国来的设备供应商应酬,结束碰巧看到你。一个人?”
方雨晴混沌的脑袋像被冰水泼了一下!方家、秦氏…该死的商宴!她看清来人,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垮下来,像被抽了脊骨,整个人跌坐回卡座软垫里,声音含混带点哑:“……秦总监啊……喝酒么?……喝死我得了…”她胡乱抓过杯子里半化未化的冰块就往嘴里塞。
“慢点。”秦浩从纸巾盒抽出几张,弯下腰,轻轻擦拭她溅了酒渍的手腕。指节温热干燥,动作慢得像在擦拭一件昂贵的瓷器。“借酒消愁?……看来方小姐也遇到了不好解的难题。”他声音平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陈风那人……我也算有点了解。”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攥在手里的半张被捏得褶皱不堪的兑换券碎片,上面“夏”字只剩半边。“工具用久了总会有感情,但终究是工具,用不了一辈子。”声音很轻,落在震耳欲聋的鼓点缝隙里,却像冰针扎进骨髓。
方雨晴捏着冰块的指节猛地一紧!冰水沿着指缝钻进袖口,激得她一哆嗦!碎片上那半个“夏”字扭曲得厉害。
…………
出租屋冰冷的空气凝固不动。陈风坐在桌边,那把不锈钢水果刀搁在案板上,刀刃反着顶灯惨白的光线。他面前碗里放着个圆润的水晶梨,梨皮碧绿光滑。
右手裹着厚纱布,稍微动弹一下,掌根深处的麻痒混合着撕裂般的抽痛就顽固地扎上来。
他伸出左手,拿起水果刀。刀柄握在掌心的感觉微凉沉厚。刀刃缓慢地抵上梨子圆润的果皮——
意念凝聚!龟甲控微!
一股熟悉的、温吞如暖泉的劲流瞬间涌上指尖!那劲流不像之前强行止血的爆发力,更像被精密引导的涓涓细流!
滋——!
刀锋无声划开青绿的梨皮!
极其薄!极其稳!
薄得透明的梨皮像一层柔韧的绿纸,打着卷连绵不断地被削下!刀尖沿着果实表面顺滑地绕圈,没有一丝滞涩!梨肉雪白的切面均匀光洁,如同一刀切开了凝固的牛乳!
原本被纱布裹得动弹不得的掌根深处,那股火烧火燎的刺痛随着意念力的引导微操,竟如同被温和地抚平!伤口深处翻卷的新肉被这股奇异的暖流包裹滋养,加速愈合带来的钻心麻痒也奇异地缓解!
皮削完了。一圈薄如蝉翼的青绿色完整垂在刀刃边缘。梨子雪白晶莹的果肉在灯光下散发着清甜的光泽。
陈风拿起刀,没有半分停顿,刀尖对准梨心。
意念!入微!
暖流缠绕指尖!
刷刷刷几刀!
雪白的梨肉瞬间被切成大小几乎一致的梨块!切口平滑如镜!梨核瞬间剥离!
他拿起一块梨肉。汁水的清甜气息钻进鼻腔。
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左肩后侧——
肩胛骨深处那枚深埋了数年的弹片,在肌肉收缩的瞬间,依旧清晰地传递出一股无法被抹平的、锐利冰寒的刺痛。
这股刺痛如同幽冷的毒蛇,狠狠咬在胸口那块沉甸甸的地方。
手一抖!
啪嗒。
那块晶莹水润的梨块掉落在沾着糖霜的刀背上。震得旁边的糖粉簌簌滑落。
桌角没拆封的那盒烫伤膏在冷光里泛着灰白色泽,盒盖上微微鼓起一点被大力按压过的皱褶。纱布边缘洇开的暗红血点,顽固地粘在深灰色夹克袖口纤维深处,像一颗怎么都洗不掉的肮脏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