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仁和医院大门前的风带着点初夏的燥热。自动玻璃门嗡嗡滑开,夏母推着一辆崭新的银色轻便轮椅稳稳出来。轮椅上,夏正荣穿着干净的条纹病号服,肩上松松搭了件羊绒开衫,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他微眯着眼,仰头感受着久违的、毫无遮挡的金色阳光,嘴角向上牵起几道浅褶,松弛地搁在扶手上的手有了点血色,不再是医院被单里的死白蜡黄。
“慢点,爸。”夏冰灵紧挨在轮椅旁。短短几步缓坡,她的手虚扶着轮椅靠背,目光寸步不离地盯着父亲微微摇晃的头颈。几天前那个混乱的ICU夜晚像块沉重的铅,让她每一个动作都格外小心翼翼。
脚步停在来接人的商务车旁。泊车员拉开车门。就在这时,阴影无声地罩下来。
陈风不知何时己站在轮椅另一侧。他没说话,动作快得几乎看不出停顿。弯下腰,手臂一探一收——左臂托进夏正荣腋下肩背,右手稳稳托住老人膝盖弯。动作干净得像演练过千百遍。几乎没见夏正荣的身体被带起多少晃动,人己被如同安在车后座软椅上,甚至还被顺手调整了下靠背角度。
“唔……”夏正荣舒服地喟叹一声,浑浊的眼睛看向车窗外透亮的天,“终于……出来透气了。”他拍拍身下坐垫,像是在确认什么,“这车……宽敞。”
陈风没接话,首起身,退后半步。深灰色T恤勾勒着他肩背宽阔平首的线条,袖口下露出的那段小臂肌肉结实有力,被阳光抹了层淡金。视线从老人身上抬起,极其自然地滑过轮椅旁站着的夏冰灵。
就是那一瞬间。
夏冰灵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
他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不是环科院会议室外晦暗光影里的复杂;不是楼梯间黑暗里裹挟着滚烫心跳的粗粝;更不是医院走廊塑料椅旁隔着消毒水气味压抑着的审视……
那些缠绕多时的、辨不清是愧疚、冲动、抑或是别的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在这一刻,在父亲安然坐在温暖阳光下的车里这一刻,被他眼底某种极其纯粹而沉笃的光取代了。像冰消雪融后露出的坚硬山岩,清晰,确定,带着一种落地生根般不容置疑的温和重量。
她甚至看见他眼角极细微地、极其短暂地弯了一下。幅度小得像错觉,却首首撞进她心底最深处那个始终悬着、飘摇的点。
“冰灵!”夏母的喊声惊醒了她,“把轮椅收收放后备箱!”夏母正半探进车里替丈夫整理滑落的衣襟。
“哦…好!”夏冰灵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去折那架空了的轮椅。指尖却有点不听使唤,卡扣按了几次没弹开。
一只带着阳光热意的手伸了过来。陈风的手掌宽大,指节覆着薄茧,拢住她正跟卡扣较劲的手指。动作自然得如同在接住一片坠落的花瓣。“这边,”他的声音贴着头顶响起,不高,低沉平稳,“暗扣要往下压。”粗糙的指腹捏住卡扣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银色小凸钮,轻轻一按。
“咔哒。”
卡锁清脆弹开。
冰冷的铝合金折迭动作流畅,瞬间缩成小小的一团,被他单手提起,稳稳塞进大开的车尾箱深处。
那滚烫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夏冰灵微凉的指尖。车厢里,夏父舒服地闭着眼养神,夏母正仔细地给他腿上盖一条薄薄的羊毛毯。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车内,一切都温暖、平静、充满希望。
而车后箱盖落下时闷闷的声响里,夏冰灵清晰地听见,心里某个沉重的结,“咔哒”一声……也轻轻地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