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茶马古道上的小客栈比沈念想象中还要简陋。木质结构的二层小楼在高原的夜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门缝里漏出的灯光像是随时会被黑暗吞噬。沈念紧了紧身上的披肩，牵着阿花走进这个名为"雪域驿站"的落脚点。
"两位住店？"柜台后的藏族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油灯下闪着微光。
沈念点点头，将桑吉给的铜牌放在柜台上。老人看到铜牌，表情立刻变了，他谨慎地环顾西周，然后压低声音："山鹰的朋友？跟我来。"
他领着她们穿过嘈杂的餐厅区域——那里聚集着各种赶马人、商贩和朝圣者——来到后院一个独立的小木屋。屋内虽然简陋，但干净温暖，角落里甚至摆着一个小火炉。
"安全。"老人简短地说，"不要出去。饭食会送来。"他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念胸前的银质吊坠，"雪莲花开了。"
门关上后，阿花立刻扑到床上，小脸因高原反应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沈念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烫。
"头疼吗？"她轻声问，从包里找出桑吉准备的草药。
阿花点点头，眼睛里闪着泪光："像有小锤子在敲。"她蜷缩成一团，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很多。
沈念用热水冲了草药，哄阿花喝下，然后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哼唱起静姐以前常唱的傈僳族摇篮曲。这首歌谣她二十多年没唱过了，但旋律和歌词却奇迹般地留在记忆深处，一字不差。
阿花在歌声中渐渐放松，小手却仍紧抓着沈念的衣角："沈老师...你好像我妈妈..."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刺入沈念的心脏。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甚至不知道她是谁、是否还活着。而现在，她却在无意中扮演着母亲的角色，给另一个同样失去父母的孩子以慰藉。
"睡吧，我在这儿。"她轻声说，手指梳理着阿花汗湿的头发。
等阿花睡熟，沈念才轻手轻脚地起身，从贴身口袋里掏出桑吉给她的照片和那把古老的钥匙。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线，她再次仔细查看那张照片——年轻的静姐站在雪山前，怀里抱着两个裹在藏式襁褓中的婴儿。
这一次，她注意到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两个襁褓的边缘，隐约可见绣着不同的字。一个绣着"念"，另一个绣着"思"。
"念...思..."沈念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这是巧合吗？还是静姐刻意为之？如果她叫"沈念"，那么另一个孩子是否叫"沈思"？这个可能存在的姐妹现在在哪里？为什么静姐从未提起过她？
窗外传来脚步声，沈念警觉地抬起头。有人轻轻敲门，然后是客栈老人的声音："晚饭。"
她将照片和钥匙藏好，才开门接过托盘。简单的糌粑、酥油茶和一点腌菜，但对饥肠辘辘的她们来说己经足够丰盛。老人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压低声音说："有人在打听一个银发女人和小女孩。"
沈念的心跳加速："什么人？"
"城里人打扮，说话带着北方口音。"老人做了个手势，"两个男的，一个女的。女的很凶，右脸有疤。"
GDOC的人！沈念立刻认出这个描述符合GDOC的那个女特工，上次在亚朵村就是她带队抓捕静姐。
"他们到哪儿了？"
"明天中午能到这儿。"老人指了指地面，"你们天亮前走。马己经准备好了。"
沈念道了谢，关好门，食不知味地嚼着糌粑。GDOC的人怎么会追踪到这里？难道他们的行踪暴露了？还是说...有人出卖了他们？
夜深时，阿花突然发起了高烧，小脸通红，嘴里说着胡话。沈念用湿毛巾一遍遍为她擦拭身体，但温度始终不退。高原反应加上连日奔波，对这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辛苦了。
"奶奶...奶奶..."阿花在梦中啜泣，小手在空中乱抓。
沈念握住那只滚烫的小手，心如刀绞。阿花为了帮她，离开了唯一的亲人，现在病在这陌生的高原客栈里。如果有什么意外，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坚持住，小勇士。"她轻声鼓励，一边回忆老萨满教过她的退烧方法，"明天我们就到更安全的地方了。"
阿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沈老师...我们会找到静姐和杨老师吗？"
"一定会的。"沈念坚定地说，虽然她自己心里也没底，"然后我们一起回亚朵村，你奶奶一定做了很多好吃的等着呢。"
这个承诺似乎给了阿花一些安慰。她微微点头，又陷入不安的睡梦中。沈念继续用湿毛巾为她降温，整夜未眠。
天蒙蒙亮时，阿花的烧终于退了些。沈念刚松了口气，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她警觉地贴近窗户，透过缝隙看到客栈前院停了几匹马，骑手们正在大声交谈。
不是GDOC的人——从服饰看应该是当地的藏民——但他们谈话的内容却让沈念浑身发冷。
"...那两个外地女人...GDOC出高价..."
"...铜牌...山鹰的标志..."
"...中午前就能抓到..."
沈念的心沉到谷底。有人出卖了她们！而且很可能是客栈里的人。她迅速收拾好行李，轻轻摇醒阿花："亲爱的，我们得走了，现在就走。"
阿花迷迷糊糊地点头，强撑着爬起来。沈念帮她穿好衣服，将桑吉给的铜牌藏在最里层的衣服里。她们悄悄推开后窗，跳进院子里。晨雾很浓，这给了她们很好的掩护。
后院果然拴着两匹马，正如老人承诺的那样。沈念将阿花扶上较小的那匹，自己则骑上另一匹。她从小跟静姐学过骑马，虽然不算熟练，但基本驾驭没问题。
就在她们即将离开时，一个身影突然从雾中走来。沈念下意识地将阿花护在身后，手摸向腰间的匕首——那也是桑吉给她的。
"别怕。"来人是个藏族老妇人，佝偻着背，手里转着经筒，"你们走错方向了。那边有GDOC的埋伏。"
沈念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
老妇人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和一块刻有六字真言的铜牌："拿着这个，去白玛寺找贡布。他等了你二十七年。"她将东西塞给沈念，又补充道，"双生之花终将重逢。"
这句话让沈念浑身一震。又是"双生"！这个老妇人知道什么？
"等等！"沈念叫住转身欲走的老妇人，"你认识静姐吗？你知道另一个孩子在哪里吗？"
老妇人回头，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静华带走了雪莲，留下了根。现在，是重聚的时候了。"说完，她消失在晨雾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念愣在原地，手中的纸条突然变得无比沉重。阿花虚弱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沈老师，我们走吗？"
"走。"沈念深吸一口气，将纸条和铜牌藏好，然后翻身上马，"跟着我。"
她们骑马离开客栈，朝着与老妇人指示相反的方向前进。沈念不是不信任那个神秘的老妇人，而是多年的逃亡生活让她学会了谨慎。如果GDOC真的在那边设了埋伏，她必须另找路线。
高原的日出壮丽得令人窒息。金红色的阳光洒在雪山之巅，为整个世界披上神圣的光辉。沈念勒马停下，不由自主地被这美景震撼。
"好漂亮..."阿花在她身后小声感叹。
是啊，好漂亮。沈念心想。如果静姐在这里，一定会说这是山神的祝福。她突然很想知道，当年静姐站在冈仁波齐山脚下时，看到的日出是否也如此美丽？当她决定带走其中一个婴儿时，心里在想什么？另一个孩子——那个可能叫"沈思"的女孩——现在在哪里？
这些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却没有答案。唯一确定的是，她必须继续前进，找到贡布，找到静姐，解开这个缠绕了她二十七年的谜团。
中午时分，她们在一个小溪边停下休息。阿花的状态好多了，甚至能吃点干粮。沈念趁机查看老妇人给的纸条，上面用藏文写着一行字，她完全看不懂。
"阿花，你认识藏文吗？"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道。
阿花摇摇头，但凑过来看了看："奶奶说过一点点...这个好像是'寺庙'...这个是'等待'..."她皱着小脸努力辨认，"啊！这个词我认识！是'姐妹'！"
姐妹！沈念的心跳漏了一拍。这肯定不是巧合。纸条上提到了姐妹，老妇人说了"双生之花"，照片上有两个婴儿...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她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收好，然后拿出那把古老的钥匙。钥匙很特别，头部做成雪莲花的形状，柄部刻着细小的螺旋纹路。这会是打开什么的关键？一扇门？一个盒子？还是...一段被隐藏的历史？
"沈老师，我们会找到答案的。"阿花突然说，小手握住沈念的手指，"奶奶说，山神不会让诚实的人永远迷路。"
沈念眼眶发热，将小女孩搂入怀中。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静姐和杨远山，阿花可能是最关心她的人了。这种纯粹的信任和爱，比任何珍宝都更珍贵。
下午的行程比较顺利。按照客栈老人最初给的地图，她们应该在傍晚前到达一个小村庄，那里有"山鹰"的联络人。但当她们翻过最后一道山梁时，眼前的景象让沈念的心沉了下去——村庄里冒着浓烟，显然刚刚经历了什么灾难。
"出事了..."沈念喃喃自语，本能地调转马头，"我们得绕过去。"
阿花紧紧抱住她的腰："是GDOC的人吗？"
"很可能。"沈念咬着嘴唇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原计划被打乱，她们的食物和水都不多了，在高原上盲目行进太危险。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山坡上有个牧羊人正朝她们挥手。谨慎起见，沈念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确认没有埋伏后才小心地靠近。
牧羊人是个年轻的藏族小伙，会说简单的汉语："你们...山鹰的朋友？"
沈念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年轻人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与沈念一模一样的铜牌："跟我来。贡布在等。"
贡布？他不是应该在西藏吗？怎么会在这里等她们？沈念满腹疑问，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她示意阿花抓紧，跟着牧羊人向山后的小路走去。
路越走越窄，最后几乎看不出是条路了。牧羊人熟练地引导马匹穿过一片碎石坡，眼前豁然开朗——隐藏在山谷中的一个小木屋，屋顶飘着经幡，门前站着一个人影。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沈念也立刻认出了那个身影——是照片上的贡布老人，虽然比照片上老了很多，但挺拔的姿态和锐利的眼神丝毫未变。
他站在那里，仿佛己经等待了二十七年。
沈念的心跳如鼓，手心渗出汗水。这个人知道她的身世，知道另一个孩子的下落，知道静姐隐瞒的秘密...所有的答案，就在眼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