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跟手底下官员相交,这是犯了忌讳,然而皇帝厉行禁止,却屡禁不止,这是为何?
一来皇子除了朝廷按规配置的那些班底,譬如长史内侍之类的,实在满足不了皇子们的政治需求,毕竟,要想在宫廷中立足并有所作为,吸引皇帝哪怕万分之一的关注,仅仅依靠官方配备的人员远远不够。二来与皇族通婚的也大多都是官宦人家的儿女,这些人天然与皇子有紧密的利益关系,可以成为他们背后强大的同盟力。
三来嘛,一些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一些事,需要有人去做,一些人的事,也需要借助皇子这个身份去办,最后嘛,皇子也是人,吃喝拉撒、人情往来、纵情享乐都需要钱,朝廷以及皇帝补贴的那点子俸禄根本不够用,特别需要底下人孝敬。
回家之后,我就颇为头疼地看着桌上的厚厚一摞礼品单子。其中给福王妃的最长最厚,看来那铺子还要多开几家才行。
母亲叫我回来竟然是为这事?我心里立时警惕了起来,这种过节往来的琐事母亲向来不会专门叫我过来商议,通常她一个人便安排了。
莫不是京城福王府出了什么事?
如果真的出事,会不会牵连到我们家,家里财产够不够赔?我心里立刻将算盘打了无数遍。
正浮想联翩,沉浸在盘算财产之中,却丝毫没注意到母亲也走了进来,等我抬起头的时候,只看见紫娟一脸纠结,想提醒又不敢提醒得地看着我。
我赶紧起身给母亲行礼,却见母亲一脸憔悴。
这大冷的天,莫不是病了?
母亲摆摆手,命人都出去了。
我向来很少当着母亲的面失神,她先是看了看摆在桌子上的账簿册子,又看了看我的神色,明白我并未为这些琐事而烦恼,这才放下心来,叹了一口气,说,“玉儿倒也不必每日这么张慌,咱们这样的人家,没什么要紧的,只要京城太平,咱们就太平。我今儿个过来,叫你回来,是给你说一声,你二婶婶今个没了,需要准备奠仪,虽说自有族长操持,但你也知道族里一惯的做派,少不得这几日要忙起来。”
我站起身,有些紧张问,“二婶婶,是哪个二婶婶?”
“还有哪个二婶婶,是你二叔父家的傅氏,年前还好好的,忽的听说今个暴病忽然没了。好在已经出了年,没什么忌讳,你二叔家意思是尽快,从简,我过来跟你交代一声,这几日不要外出见客了。”
原来是她!我摆出遗憾的神色,陪着母亲略微感慨了几句,一起看起了库房单子,列了列哪些是即刻有的,哪些是需要外出采买的,理清楚之后,便命人安排下去了。
这才松了一口气。
傅家变故之后,父亲就来信提醒我,他已经悄然跟二房兄弟知会过了,原本想着,这么些年,这名傅氏女也算本分,从来未曾找过我,想必跟之前假冒我的傅氏本家女并不相识,本人姿色平庸,平日里掌家也平平,向来跟傅氏嫡支并未有什么牵扯,可以饶她一命,悄然将她送出苏州,送到偏远庄子上过活,倒也罢了。
谁知道二房叔叔那边依旧担惊受怕,干脆做了这样的安排。
我心里唏嘘不已,倚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外面,从天亮到天黑,那些被蒙在鼓里的旁支的傅氏女,也被波及到了。
一会儿正屋那里又来人了,少不了一些相好的过来见母亲,母亲便又出去了。
等到出殡那日,我跟着母亲来到二房院子里,看着那被抱出来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儿,看到他们一家子并不知晓内情的悲伤神色,不由自主的也感染了伤感。
回去之后闭门不出了许久,直到我心里忽然惊觉了起来。原来年前收到父亲的消息,居然就是我这几个月以来收到的最后一则消息。从临近过年,到现在,父亲竟然未曾给我们送回来只言片语。
我反反复复看着最后父亲送来的信笺,没有看出半点端倪,便急忙跑过去问母亲,母亲也有几丝心烦意乱,说:“我已经安排家里老人去渠州一趟,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论理,应该收到信的......”
我心里明白,父亲如果在苏州一带出公差,一般带着随从、护院、老张师傅以及几个伺候的婆子之类,但如果出远门,那就会带上一两个侍妾。如今父亲去渠州已经快一年时间,母亲安排的是自已的陪嫁丫鬟,也就是之前被提为姨娘的张氏。
即使不会写字,那张氏也该会叫上账房上写平安信之类,按时间点送回母亲手里,如今竟然也已经许久没有收到张氏的回信了。
我们两个等了两天,终于收到了消息,那派出去的乃是铁牛安排的观云台里一个身手利索的伙计,连同家里一个中年世仆。
谁知这日两个人回来,那仆从皱巴着脸,灰尘扑扑,顾不上哭丧哀嚎,直接跪在地上给母亲磕头,说老爷在渠州身子不爽,卧病不起,请了许多大夫,说找不到病症原因,没法治了......
我心里悚然而惊,父亲身子一向康健,原本不应该如此,难道真的是书里写的,这个结局无法避免?
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母亲有些踉跄,浑身直发抖,几乎坐立不稳,我急忙上前扶住母亲,命丫鬟端安神汤来。我一皱眉,对这名中年仆从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开始一一道来。”
我一使眼色,紫鹃会意,给这仆从端了一杯茶,一个矮凳,这仆从哪里敢坐,也被紫鹃跟旁边立着的婆子架着,坐了上去。
饮了一口茶,听这世仆说:“不瞒姑娘说,我跟护院两个人赶了多日的马车,终于在五天之前赶到了渠州,先去了老爷经常出入办差的衙门院子里,结果就没进去,听门差说老爷半个月之前就已经离开衙门了,至于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我心里有些着慌,心想如果老爷换地方了,应该会有消息记下来,于是我就去老爷先前告诉夫人的落脚的一个客栈里去打听,那里的人也说后来老爷再也没有来过,我这个心里急呀。”
“可是我哪里敢就这么回去?幸好跟着我去的那个护院功夫不错,我们两个干脆就守在办差公署衙门外边,想着看里面有没有什么人出来,能打听得到消息的,如果就这样被抓进去,我也认了。”
“后来护院兄弟趁着夜色干脆翻了墙进去了,趴墙角听他们里面的一个人说林老爷如今歇在一个偏院里,说千万不能要人死了,再怎么着也得......”
那仆从看了看我跟母亲的神色,不敢再说下去。
听到这里,我反倒心静了下来。
“你继续说吧,我跟母亲不怪你。”
仆从斜觑了觑我跟母亲的神色,这才继续说道:“我跟护院兄弟跟着那出来的人,到了一个偏院里,果真听到老爷的声音,里面还有大夫,丫鬟伺候着,一应俱全,大夫一直跟那跟着进去的人说病情凶险,无论如何撑不到端午......我想着事情不简单,自已又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就赶紧带着护院兄弟赶回来了,想着跟夫人说......”
话毕那仆从跪下来噔噔一个劲儿磕头,说:“都是小人的错,没能将老爷救出来,求夫人小姐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