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头一天睡得晚,第二天早上醒得便迟一些,母亲又只是命人将东西送过来,无人敢发出动静惊扰我睡觉。
睡眼惺忪之际,看见外屋人影绰绰捧着盘子,好像飘在云端的仙子,但并无人发出声音,顿时将我那困意赶得烟消云散。
紫宁见我似乎不喜,便急忙笑着解释说,“姑娘还不知道吧,这是夫人命人为姑娘置办的衣服,全是裁缝用最好的料子缝制的最新样式。”
“衣服一年四季都有裁,哪里要弄这么多?”
我探头看了看屋子外面,看起来有好几个丫鬟。
“夫人说等姑娘醒了之后挑两件礼服,好去傅家。”
又是充满炫富气息的勋贵纸醉金迷的聚会,聚会上女眷们讨论的无非哪些家里面的女孩生的美,才艺好,谁家的小子官做得高,生的儿子多,谁配的首饰穿的衣服是新样式,皇宫里圣上太后又夸了谁,新纳了谁家的女子,新指了什么姻缘……
我对紫宁摆摆手,说,“我去回禀夫人,傅家我就不去了,这几天身上懒懒的,等我歇好了再说,下午还有先生的课呢。”
紫宁露出为难的神色,还没怎么张口,就听得外面丫鬟行礼说,“先生来了。”
妙哉先生老远看见外屋等着的丫鬟,就笑着说,“姑娘还没起呢。”
我赶紧直好身,说,“已经起了,正在收拾,一会儿用早膳,先生可用了?”
她点点头,看我的神色,微微一笑,说,“玉儿这是为难?怎的出个门都这么纠结?”
“我不想劳师动众的过去,费脑子费心力应酬。”我嘟囔着说。
“可玉儿前几日已经允诺夫人了呀,夫人这才为你张罗的,怎么忽然又反悔了?”她说。
我一呆,才回想起来前几日晚上好不容易父亲回到苏州,家宴上母亲提起过傅家这事,我当时随口一应,竟然给忘了。
“既然许诺过,那去就是了。”
我说。
妙哉先生颇为懂我,加了一句,“这傅家,乃咱们这江南一带最大的铸造局,可是专门晋上做金器的,玉儿不想去看看么?”
我眼睛一亮,这傅家这么厉害嘛?
“早起听夫人说这傅家为贺太后千秋,已经按制式准备了一应礼品,但有一样,太后对傅家的祖传宝物玲珑塔一直颇为爱慕,但那玲珑塔既然为傅家的家传宝物,自然不能外借或者晋上的,所以傅家干脆想了个主意,就是办一个宴会,邀请全城有才艺的女孩儿入席,姑娘们可以对着宝物寻找灵感,可以工笔描绘,也可以重新设计一款玲珑塔,优胜者可以将设计图以及后续傅家做出来的东西,冠以自已的名义,送给太后贺岁。”
“这宴会呀,一是彰显傅家家业财力之大,圣眷之浓,再一个也是送城里女眷一个人情,如果这再造的金器能入得太后眼,那就是跟太后搭上了关系,谁知道后面太后会不会记在心里,赐下好姻缘呢?”
这才是最主要的吧。
虽然心里认为这动机不纯,但能有机会去傅家观赏这传世宝物,且有机会能钻到傅家作坊里看铸金手艺,心里还是跃跃欲试的。
于是我便在先生含笑的目光中让一群丫鬟们进来,看盘子里的衣服。
我的尺寸母亲都是有的,送来的既然是成品,我便只看料子和款式。我个子尚矮,身量不足,用的料子也不多,也没什么贴身的款式,都是些充满童趣方便行走玩耍的样式,颜色以为主,不夺人眼目,但又大方,将人显得生气十足。
我心里没什么不满意的,这年头穿的素了也要犯忌讳,尤其名门贵女万万不能穿素,只要不花枝招展的,个个都很亮眼。
我大笔一挥,全留下了,母亲听了自然很满意。
翌日早早起来梳好花苞头,便跟着母亲坐上了马车。今个儿去的地方要紧,母亲便没有带铁蛋儿,交给了他的贴身嬷嬷,另带一个自已贴身的大丫鬟在他院子里坐镇。
一路上母亲给我恶补着傅家的家谱。我一一应下,心里却不断想着先生说的玲珑塔。
这傅家果真是大族,说起来家族里没多少人做官,但在铸造一行颇为有名,历代都是为皇室晋上做各种制式金器,宫廷首饰,跟另外一家江南织造互相补充,乃江浙一带最重要的皇商。
因为是皇商,这傅家也不停地跟其他大族联姻,当然跟世家是攀不上关系的,但家里面出色的女孩大多送进宫,或者给各地大族做了妾侍之类。
傅氏女向来貌美,才情高,能屈能伸,且嫁妆颇丰,颇得各主家宠爱,尽管很多做不得那当家主母,不少贵族子却是出自傅氏女,令人不得不重视。
如今借着太后千秋,又在苏州城里各勋贵官员之家散了帖子,请了各家的女孩过去玩。
“说来你二叔叔家的儿媳妇,就是傅家女,”母亲嘴角微翘,颇露出讥讽之意,“家里人口多,开销大,便立誓要找个嫁妆丰厚的女子为妻,也要过一过纸醉金迷的日子。”
母亲甚少这么讽刺人,我耳朵都来了,立等着要听八卦消息。
母亲又说,“不过这傅氏进门之后,颇为安稳,相夫教子孝顺公婆,做的还中规中矩,就是相貌上,差了些。”
这是自然,有好的都紧着王公贵族供应了,哪里轮得到我们林氏一族,要不是做正妻,只怕这么多嫁妆也不舍得出。
母亲又叹了一声,“听起来皇商也是受皇家委托宠爱的,日子过得显赫,说起来也不过是商人,商人不能入仕,也终是一件遗憾的事。”
所以说书上贾母为何一直不喜薛家宝钗,就是不愿贾家跟商户联姻,连累子女,若只是纳妾,那倒无所谓,可是薛家又怎么舍得让女儿做妾。
但勋贵人家,跟商户又是一体,分不开的,没有跟商户联姻,又能如何操持奢华的生活,尊贵的地位呢?
乃至大家族末年总会不顾体面,娶商人妇,想维持面上的尊荣,想重新振兴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