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清楚贾母这是心结,身体好着呢,远不到油尽灯枯的时候。眼下母亲胎还没坐稳,哪里经得住长途跋涉,旅途劳顿?
不知道母亲这一胎是男是女,但我冥冥之中相信,那个书里夭折的男孩儿,要来了。
重新来这一世,我一定要护住他,让他平安长大,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孩儿。
母亲强忍着泪水,请人安顿贾琏。因着打点回去路途上的用具,还需要三日。这三日就暂时歇在前院,父亲亲自陪着。
我这几日吃住都跟着母亲,念书便先停了停。
我看着母亲的肚子,日日宽慰母亲,说外祖母的身子一向硬朗,况且又是武家出身,外祖父一身军功的,颇经过世面与挫折,如今祖母哪里就那么脆弱不堪了。
第二日叫贾琏过来细问,果真,贾母跟前一众小辈儿日日侍奉汤药,十分勤谨,尤其是王夫人跟前的两个孩子,宝玉跟探春。
这两个都是贾母宠爱的,尤其是宝玉。
母亲这才放些心。虽然很想回去看看自已的母亲,然而她不得不为自已腹中的胎儿打算。
正不知该如何抉择,我自告奋勇地说,“玉儿不忍见母亲日日忧心,故而想代母亲上京看望外祖母,为母亲尽一番孝心,如今玉儿长大了,不再是无知的孩童,玉儿愿为母亲分忧。”
母亲又惊又喜又难过,惊的是不知不觉我已然七岁了,看起来像个大姑娘了,可以代家人忙碌了,喜的是有人可以替母亲去跑这一趟了。难过的是我终究是个女儿身,况且年岁还小,这一路在水上就要走一个半月,不知道身子受得了受不了。
非常颠簸辛苦。
然而父亲作为朝廷命官,没有调令,又岂能擅离职守?
我心意已决,决然对母亲笑着说,“路上一切都有琏二哥哥打点张罗,想必不会亏待了女儿,再带着嬷嬷丫头也没什么,这水路嘛,女儿一向也是坐惯了的,哪里就苦了呢?”
“可是你这功课?”
“我求先生跟着我一起去,不就行了?”
她思忖片刻,便着人将妙哉先生请了过来,话才一说,先生就允了。
这先生也想借着这机会看一看苏州以外的风土人情,没什么不情愿的。
她再没什么顾虑的,只是一想到要离开几个月,心里竟然涌上了几分不舍。
她便强忍着泪强打起精神,一句句跟先生交代起金陵,也就是上京的风土人情,贾家的一些事情。
这些我都是听惯了的,此刻却听得入迷,一遍遍记在心里,是夜,她紧紧搂着我,一遍又一遍着我的头发。
等到第三日上,接到了周泽熙的帖子,想邀请我去看他新得的几样玩艺。
我想起他那副清秀俊逸的面庞,心里笑了,然而只得回绝了他,给他回的帖子上说,恐怕明日我要离开苏州,去往上京一段时间,恐怕要明年再见了,希望他在家的这段时间,好好琢磨琢磨家里的棋谱,等回来了再来比试比试。
第三日一大早,我们就起来收拾,我迷瞪着眼,看冯妈妈归拢一众箱笼,紫宁专门照料着我,不让我饿着冷着。
正准备上马车,忽然听得前面巷子里,噔噔噔驶来了一辆马车。
这马车带着繁复的家族纹饰,这纹饰我曾经在周家的大门上见过的。
这是周家的马车。
我正诧异着,从马车上窜下来两个小孩子,气喘吁吁朝我们这边奔过来。后面跟着几个老仆也气喘吁吁的。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周泽熙跟他的小表妹。
我心里一热,便缓了几步,等在马车旁,含笑等着他俩。
不一会,他们跑过来跟前,站住了,喘息了几下,整整衣裳,周泽熙才走到我跟前,说,“昨晚才看到你回的帖子,说今日一早乘船去上京,我跟母亲央求了半晌,这才赶过来。”
“这是我给你的东西,你千万收好。”
他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手串,很简单的手串,却带着他的体温。
这是一个用檀木雕刻的手串,带着檀香,还带着他身上熏香的味道,不名贵,但我知道对他来说很珍贵。
“这是表哥最珍惜的东西,你可千万收好了。”脆生生地小姑娘声音响道,“真是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长途劳累有个万一可怎么好,白白的让人担心。”
小表妹嘟囔着嘴说。
真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一下笑了,说,“真是多谢二位挂念了,我一定会珍重的。”
“这是给你的。”她一把将手里的东西塞给我,我定睛一看,是一根络子,歪歪扭扭的,显然是她熬夜亲手现编的。
我郑重地将两样礼物都收好了,又朝他们两个行了礼,说,“你们的心意,我都会记在心里。”
我从袖子里摸出来两样东西,一样是我最爱的竹子编的夏日知了,一样是我新近时常临摹的泥塑侍女,憨态可掬。
“这是给你们的。”
“到了上京,要记得给我们写信。”周泽熙又说。
“好。”
看着这两个半大的孩子,我心里猛然涌出一股不舍来,眼睛一热,强自笑着说,“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的。”
我上了马车,走了几步,看见他们两个还是屹立在春日里,忽然周泽熙跟着马车跑了两步,含泪喊着,“林妹妹,林妹妹,你别忘了我,别忘了我……”
我探出头,使劲儿挥了挥手。
春日里平白一阵燥热,我伏在妙哉先生怀里,忍不住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