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准备问话,谁知道院门口忽然见一个鬓发散乱的妇人跌跌撞撞闯了进来。她身上半旧的藕荷色袄子沾满雪泥,竟不顾体统地扑倒在青石板上,捶胸顿足地哭嚎起来。
这妇人绝不是里面丫鬟们谁的母亲,婆子们还没敢这么胆大放肆惊扰贵客的,也不会是各位夫人,夫人们还不至于这般不要礼数。
我瞥见有丫鬟听见这声音脸色变了变,我便向穆森点点头。
穆森瞥了一眼卫石。这卫石便走出柴房,举起怀里入鞘的刀,将妇人从地上拖起来,道,“妇人请起,有话说清楚,你这般行径,好似欺负了你似的。”
妇人站起身,不好意思拍拍身上的脏雪,又抹抹脸上的泪痕,这才说自己是逝去那秦家女子的生母。
女子乃庶出。
雪粒子簌簌落在她颤抖的肩头。她忽然重重磕了个头,额前顿时见了红印:"求官爷开恩,让我那苦命的闺女入土为安罢!十六岁的姑娘家,尸身在外头搁了一昼夜,这...这往后投胎都要遭人笑话啊……"
她说女孩儿今年也才一十六岁,乃本本分分的人,从来没有想过夜不归宿,希望官人能将女孩尸身送回,好好安葬。
比我还小。
“你既是她的生母,也该知道我们就是在探究事情真相,还她一个公道。如果就这般令她下葬,岂不任凭她枉死?”卫石问。
妇人又开始抹泪,哭诉她的不易。
“未婚女子夭折,在西宁可有什么说法?”我忽然问穆森。
穆森皱起眉头,道,“我曾耳闻女子如若夭折,不会被葬入祖坟,而是另寻觅一男子墓穴,配以夫妻,同葬。但这是前朝的事,如今这种事,在西北联城己经禁了十年了。”
“这妇人虽然面露悲戚之色,然口口声声都是要女孩尸身,一点都没问女孩是意外还是他杀,凶手是谁,能否绳之以法。没有半点关心女孩的意思。这妇人,真的是女孩生母么?”
穆森指着屋里面一个丫鬟问,“说!”
丫鬟战战兢兢说,“是……是刘姨娘……”
“如今府里当家的是谁?”我问小丫鬟。
丫鬟继续说,“是李大夫人。”
“传。”穆森对卫石简单的说。
雪粒子渐渐密了,不一会,院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只见一位身着素白绫袄的妇人,身后随着两个梳双丫髻的丫鬟并两个穿褐色比甲的婆子,被小厮引着进了院子。那妇人约莫西十上下年纪,面容憔悴却透着几分书卷气,行至穆森跟前时,竟羞怯地垂首,连行礼都显得局促不安。
“西宁城己经十年禁止配阴婚,尔等意欲违抗军令?”
如果没有这种禁令,天下间贫困的女子,就有可能被父母为了那点银钱,首接以活人入葬,去殉那男子。西北联城自韩将军接管之后,便颁布了这样的法令,还因为当时战乱较多,人口较少,女子一但守寡,如有意向再婚,可由官媒做主,另行婚配,公婆不得干涉。
城里女子地位一向不错,风气也好。
没想到这大族人家竟然还有这样的风气?
那素衣妇人闻言急得绞紧了手中帕子:"官人明鉴,借妾身十个胆子也不敢违逆军令啊!彤儿这事……"她突然哽咽,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实在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也……"
话到此处却突然转了话锋,"官人可曾听说过京城里的八王爷?"
话音未落,她突然扭头对仍跪在雪地里的刘姨娘厉声喝道:"蠢材!还赖在这里现眼!险些带累我们秦家满门!"声音尖利得像碎瓷刮过青石,与方才的温吞判若两人。
刘姨娘浑身一颤,慌忙用脏袖子抹了把脸,连滚带爬地退出了院门。
“这京城里来的八王爷,来问你们要人?”
李夫人点点头,又用帕子在眼角按了按。
“他们送来了婚书,说是生是他们水家的人,死是他们水家的鬼,要是不将彤儿给他们,他们就要闹上公堂,让整个西宁都知道我们秦家是如何仗势欺人的……”
……
我从来没听说过宗室有这般骨气的啊,还生要人,死要尸的。
“聘礼你们收了?”卫石问。
李夫人有些迟疑,但点点头。
不许配阴婚,但配给活人,这倒是头一遭见那。
先给小姑娘葬在男方坟里,等男方去世,再以妻礼或妾礼下葬。
完美钻了空子。
"虽有些唐突,但想瞧瞧彤姑娘的闺房,不知夫人可行个方便?"我忽从穆森身后探身道。
李夫人手中帕子一颤,面上显出几分踌躇。待见穆森鹰目如电扫来,只得勉强笑道:"自然...自然..."转头对身旁一个穿靛青比甲的婆子道:"赵嬷嬷,你带几位官爷去西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