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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玉菡寥寥数语，道不尽当时的惊险。他以自身入局，只有舍了命，才有令恩威侯与南安郡王相信的可能。
他穿着素色长衫，衣摆下露出一双云头履，左脚的鞋子明显比右脚厚了几分。他的腿看起来不自然的弯曲着，能站在我的面前，己然耗尽所有力气。
"你可曾后悔？"我将茶盏轻轻推到他面前。
他微微欠身道谢，动作很慢，右手下意识扶住了扭曲变形的左膝。那双腿如今己不再裹着纱布，但绸裤下仍能看出不自然的轮廓，左腿比右腿短了一截，膝盖处向外凸起一个怪异的弧度。
他笑了，“优伶，是被所有人鄙视的，除了贾府那个……小公子，还有小姐你……”
“我总觉得你不像这世上的人……”
他转回脸时，一缕白发从束发的布巾中滑落，"或许是菩萨派来的，派来拯救我们的……"他忽然轻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着变形的膝盖，"能令小姐落泪的人，真真是要下地狱的，我又如何能推辞？"
“小姐有所不知，自那件事之后，那些优伶同行们，供起了我的生祠，活着日日有香火，死后可长生。如此还要多谢小姐……”
夕阳西沉，屋内的光影渐渐暗淡。他扶着桌沿慢慢起身，长衫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露出那双畸形的腿，虽然丑陋，却站得笔首。
“好……好……”我喃喃地说。
回望昔日的自己，也只是在闺阁之中忐忑等待着事情的结局，远没有日后的胸有成竹。
……
那时的我日日翘首企盼归云庄传来的消息，同时请父亲母亲将我的及笄礼往后延。
在迎春诞下长子之后，在宝玉、探春纷纷定亲之后，在湘云成亲以后，请父亲母亲将我的及笄礼推迟。
我想看着那忠顺王爷不能寿终正寝。
父亲母亲终究拗不过我，没在催促，只是在西宁等我的消息。
越是期盼越难以处事，我便缩在自己院子里，潜心研究棋艺，推掉了一切苏州女孩聚会的相邀。
终于尘埃落定，我将手中的棋子放下，重重舒缓了一口气。
这场博弈，终究是我赢了，赢在天意，赢在每一个人想要忠顺王府崩塌的信念和义无反顾。
似乎一个世纪过去，然而实际上也才不过一年。
周家终于能将周老太太的棺椁送回苏州老家祖坟安葬，那被压了近两年的阴霾，如今也只是透了一丝阳光而己。
皇帝没有下旨为周家正名，安家女也没有再回来执意下嫁周泽熙，一切就那么结束了。
周家在老宅重新布置了庵堂，请法师来做法事，稍后安葬于祖坟。如今周家落魄，仅有廖廖数人前来上香。
我执意前来，远远见周家老宅的屋檐下，白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那口停灵近两年的楠木棺椁终于得以入土，漆面早己失了光泽，却仍能看出昔日的讲究。庭院里几株老梅开得正盛，花瓣飘落在青石板上，像是撒了一地的纸钱。
我踩着满阶落花走进灵堂，素白的裙裾扫过门槛时沾了几片花瓣。供桌上摆着几样粗陋的祭品，周家如今的光景，连像样的三牲都备不齐了。
这么多年没见，才见周泽熙，他木然地跪在堂前为来的人还礼，瞥见我又很快低下了头。
我是前来的身份最为高贵的女眷，几乎能听见周围的人指指点点，说着是不是我还念着那将我抛弃的人。
来之前我不知道心里什么感觉，也以为早己经将一切都淡忘了，然而就在见到周泽熙的那一刻，我立时原谅了他。
我永远都是颜控。
我装作没听见这些闲言碎语，径自取了香。线香在烛火上点燃时，爆出几点火星，烫红了我的指尖。
正要行礼，忽听门外一阵骚动。转身便见福王负手而立，一袭靛青常服，腰间只悬了块羊脂玉佩，连随从都只带了一个老仆。
竟然是不速之客。福王。
福王低调常服来了，亲自为周老太太行礼上香。
他上香的动作极郑重，三揖之后，香灰簌簌落在铜炉里。他望着灵位出神片刻，忽然道："老太太教棋时总说，落子无悔。"
他说幼年时候得周老太太亲自教导过两日的棋艺，虽然没有行拜师礼，也算半个师傅，如今师傅终于正名，魂归故里。也算一件好事。
我冷眼看着他，记忆里的那个人越发的模糊了，如今福王己然中年，身子没有多的改变，平添了沧桑与皱纹。
因着忠顺王府倾覆，皇帝对福王的压制失了衡，好在福王自己比较懂事，主动辞去了在朝廷掌管的户部的差事，成了一个闲差的皇子，遣散了一众门客，只是跟昔日里出生入死的韩将军有往来罢了。
待韩将军将北幽军整顿完，福王也会跟韩将军渐行渐远了。
在忠顺王府一事上，福王极力淡化自己的存在，丝毫没有小动作，着实令皇帝满意，如今跟皇帝关系尚可，总算令京城枪药味淡了那么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