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堂内檀香缭绕,诵经声不绝。青灰幔帐低垂,更添几分肃穆。
福王在庵堂说着,颇有些喧宾夺主的模样。时而敛眉低叹,时而展颜追忆,倒比周家子孙还要情真意切。
他这样倒很正常,沽名钓誉,如今闲适,做些这种事也在情理之中。
来的宾客较少,不一会儿他便朝向我,问,“可是林家的姑娘?”
声音不轻不重,惊得我指尖一颤。原本极力想将身子往后撤,隐起来的我,听到被点名,也只得首起身,回答,“正是。”
我干巴巴地回答,一点也不想引申攀谈。
他点点头,又道,“许久未见,己经长这么大了,昔年你在王府里,还只到王妃腰里那么高。”
是的,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娃娃,而你现在,己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一脸爹味!
我兴致缺缺,却只能挤出诚惶诚恐地表情说,“多谢王妃挂念,王妃娘娘身子一向可好?”
福王点点头,忽而又道,“王妃就宿在江城郡王府,她很挂念你,改日可愿陪王妃说说话?”
我内心无语,我在贾府待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串过门,没去过别人家里,这是一来就让我破例……
正想着要什么话谢绝,听得周泽熙嘶哑着声音说,“福王殿下,时辰己到,请移步外间大厦。”
停灵时间差不多了,那一群和尚也唱的差不多了,眼看就要到吉时,将周老太太棺椁移送进祖坟去了。
福王点点头,这才随着周家一众人等离开大厅,来到外间。
……
从周家回来,麻溜地换掉素服,让紫娟赶紧寻着艾草叶来给我熏一熏,去去晦气。
紫娟忙不迭伺候我换下素服,又取来新裁的藕荷色衫裙。我坐在妆台前,任她拆了素银簪子,嘴里犹自念叨。
早知道不去了,也没得过去显那个眼。若是真的挂念周老太太,什么时候去不是去?
正想将整个事情跟老太太说一说,没想到马不停蹄的,云影窜进来跪在地上,倒是将我唬了一跳。
“怎么了,你这么慌?”
不知道为什么,待我渐渐长大,云影对我也愈发毕恭毕敬,现在竟然说话都要跪着。
我赶紧让紫娟扶他起来。
这厮低着头,说,“将军来了,想见姑娘。”
哦,我知道为何这厮要跪着了,心虚至极,明面上我的人,来自归云庄的人,却归顺了穆森,为他效力。
我没好气的问,“你己经见着他了?”
云影轻轻道一声是。
“有什么话请你转达一下就行了,怎生这般复杂?”
云影脸忽的红了起来,说,“将军说一句话说不完,催的又急,还说老爷夫人在后面,这几日也就到了。”
得,另外一个不速之客,我也要去见。
毕竟是救命恩人,我还得收拾心情,毕恭毕敬地去见他。
这一次地方是他选的,连外头等着的马车也是他安排的。
一辆黑漆平顶马车静静地停在巷口,车辕上覆着暗纹锦缎,两匹枣红马不时打着响鼻。
在枯梅被风吹下花瓣的那一刻,细碎的花瓣擦过我的衣袖,我跟着云影出了门。
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青砖小瓦,檐角挂着铜铃。我瞥了瞥,暗处还站着一些护卫,他们隐在廊柱后,腰间佩刀的铜扣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想来这里是他的一处据点。
不过竟然舍得让我这个外人看到。
我恭恭敬敬俯下身行礼,衣袖拂过青石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然而上午在周家的那一档子事萦绕在我心头,犹如暗云一般,挥之不去。
我强提起精神,跟穆森问安,又问了父母和林朔,也就是铁蛋,我的弟弟的近况。
一切都好。
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方紫檀木棋盘,纹理细腻如涟漪。一盒粉色水晶打磨的棋子盛在描金漆盒里,另一个烟青色水晶棋子单独收在白玉匣中,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棋子映着烛火,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知道你心情不好,要不要先下一局?”穆森问。
“哦?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我明知故问。
“你去周家,为的是给你那忘年的棋友上炷香,没想到有人却打扰了你。”穆森笑着我。
我挑挑眉。
我坐下来,捻起一颗棋子,触手温凉,温润滑腻,落子清脆。着实是好棋。
原以为该是酣畅淋漓的一场对弈。没想到穆森竟然不怎么通此道,很快就败下阵来,溃不成军。
我有些不解的看看他,心想这水平,要跟我下么?要不要放水?
算了,他在其他的领域内得心应手,也该在这棋盘上吃吃瘪。
又是一局速胜。
我忽然没了兴致,将棋子放回棋盒,说,“穆将军是在让我么?”
穆森笑笑摇摇头,说,“我自幼家贫,年少离家,从未正经念过私塾,于君子六艺更是无甚建树。”
“你骑射功夫可不一般啊?”我说。
“那是杀人的本事,不算君子之德,”穆森又笑笑,说,“你现在心情可好一些?”
这是自然,自从周老太太过世,无人再与我对弈,素日都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
“你……你今日在周家见到了周泽熙,我想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穆森犹豫片刻,忽然问道。
我惊讶地抬起头,盯着穆森,见他目光炯炯,没有丝毫退意。
便低下了头,脸色微红,说道,“这是我的私事,穆将军怎的连女子的私事都要打听么?”
你今天叫我来,就是打听这些八卦的么?
穆森摇摇头,继续说,“我曾经说过,你心底念的谁,我不在意,只不过我想知道你的想法。你可知道,福王忽然来苏州,为的什么?”
我忽然浑身冰凉,抬头看着穆森,看他严肃的表情。我知道这无关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