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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在寒潭寺吧，那里住持跟老太太是老相识了。”
马车微微摇晃着前行，紫娟不知道该如何开导我，干脆低垂着眼帘，手中不停地忙碌着。她将软垫仔细摆正，又取出茶具，动作轻缓地煮水沏茶。点心匣子被打开，几样精致的糕饼被小心地码放在青瓷盘中。
窗外春光正好，桃红柳绿交织成片，海棠花开得正艳，浓郁的花香随风卷入车内。
远处野外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几只蝴蝶在花丛间翩跹起舞。这般生机勃勃的景象，我却只是木然地望着，眼神空洞地穿过这片绚烂春色。
入寒潭寺山门，便见朱墙映着灼灼桃夭，风过处乱红成阵，扑上石阶如铺锦绣。
虽然己然春末，这山上桃花倒是正好。
金漆匾额下悬着八宝琉璃灯，被日光一照，碎影纷落如雨。大雄殿前紫烟缭绕，鼎中沉檀香积得半尺厚，火舌舔着新投的龙涎香饼。
自报家门，递了香火钱，有住持亲自来迎我，见礼之后，两个人谈论起佛法来。
我心不在此，却耐住性子，用后世那套辩证法跟主持胡扯着，说人不可能两次看到一条河，说生与死都是互相矛盾的，然而又互相依存的。
将住持哄的一愣一愣，竟说我实在有慧根，希望我能常来庙里听他们的辩经。
又跟住持聊了一些俗话，便由小沙弥领着去了厢房歇息。
紫娟云影带一干人等侍立在厢房院外，任何人不许靠近。
我走进屋子，摸了摸桌上的水，是温凉的，不过无所谓，还能解渴。
我端起茶壶倒了一些水，推给等在屋子里许久的人，穆森。
武官擅自离京，恐怕不大好吧，我有些摸不透他这次来苏州所为何事。
谁知穆森开口便说，“你昨夜没休息好？”
虽然我今日盛装打扮，但我并不知道今天会遇到他，这般打扮也并非为了遮掩昨夜的失眠。
我没有回答，而是硬扯出了一个笑容，“你不是要待在金陵近郊大营里么，怎的跑来了苏州？”
穆森点点头，“京城事了，我就回西宁去了，路上听闻京城变故，返回来，要见你一面……”
不等我说什么，他看着我眼中的血丝，这是用什么胭脂也无法遮掩的，“我清楚你的性子，也明白你接下来想做什么，但我想告诉你，希望你缓一缓……”
“哦？你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冷笑着说。
穆森盯住我的眼睛，说，“你在想怎么样搬倒忠顺王府，为周家二公子报仇……”
这话说的是，也不全是。
“我想让他们夫妻俩死是不假，可也不单纯是要为周公子出气。”
“这世间公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堂堂忠顺王，将别人肆意玩弄于股掌之间，肆无忌惮，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周泽熙是什么人，他是世家子弟，虽然没有官身，可也是秀才出身，是身上有功名，己然入世的读书人……”
“他忠顺王敢这么做，无非是仗着如今皇帝竭力削弱世家势力，好巩固他的皇权……”
“可要削弱世家，有的是坦途可以走，他皇帝大可以多重用正儿八经通过科举考上来的平凡人家的学子，假以时日，怎么也能挤占世家子和那些宗室勋贵子弟的空间，为什么非得这般行径，入了他皇帝眼的人，便百般袒护，百般纵容，视人命如草芥，活活逼死诰命夫人……”
“我不服，这世间谁人能服……”
看我渐渐激动起来，穆森叹了一口气，说，“你说完了？”
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带着鼻音说，“我说完了……”
“那你也该知道，”他低下头，放缓声音说，“周家跟金陵安家联姻，那安家家主，是中枢的人，在朝中势力颇为丰厚，而安家家主，又是福王的人，皇帝焉能不知？前些日子联名上书，规劝皇帝立福王为太子，就是这安家家主的学生带头做下的，福王一枝独秀，看皇帝，心里哪里是心甘情愿的？”
“对阵北幽大捷，素日里又借助安氏子弟施恩于学子，在民间呼声也很高，皇帝虽然不能卸磨杀驴，首接对福王下手，但心中的怨气总要出出来的，这次借助周公子的事，一并发作起来，为的，便是打压福王，给福王提个醒，切记谁才是真正的皇权掌门人。”
“在这个节骨眼上，谁替周家求情，谁弹劾忠顺王府，都会被视为福王一派，是福王安排的，都不会有好结果。所以我劝你冷静，缓一缓再说。”
“要缓多久？”
“待事情过去，总得一年半载，待福王低调一些，让出一些权力出来，父子关系消融一些……”
“等？”我冷笑着，“他忠顺王年事己高，要等着他寿终正寝么？”
穆森幽幽地说，“最终这些还会是福王去做的，为了天下学子，为了他的声誉，他也会冒险去规劝的。只不过要等。”
“福王，福王……我是预备要求他的。”
只是说着这名字，我背上立刻起了一身冷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儿时他那声不在意的说笑，竟依然犹如毒舌吐信一般，缠绕在我身旁，“可惜你还小……”
我从来都不想沾惹他们皇室的人，成为深宫里一个怨气至深的人。
“你怎么了？”穆森敏锐地看见我的动作。
“没什么……”我摇摇头。
这会头上出了一些汗，想必妆有些花。
“你怕福王？”穆森皱起眉头问。
“我……”我看着那波澜不惊，洞察力极强的人的眸子，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暖流，缓解了我的紧张和惧怕，“我是有些怕。”
“你年幼时去过京城，还进过福王府。”
我点点头。
他瞬间猜到了什么，将拳头捏紧，又松开。
“只要周家舍得，眼前这道难关还是可以过的，不需要求福王出手。”穆森沉默半晌，又忽然说。
“我只要你不要轻举妄动。”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