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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头突突乱跳，喉间干涩似有炭火灼烧，却见永安面色煞白，只得强按心绪，先温言安抚。手中茶盏倾了半盏都不曾察觉，滚水溅在手上竟也浑然不觉痛。
不过旬日前，还在院子里海棠花下与老夫人对弈。那时落子声脆，老夫人执黑子沉吟良久，忽叹道："我那孽障孙儿有眼无珠..."说罢将棋子重重拍在楸枰上，震得满盘玉子乱跳。老太太在旁听了，眼角笑纹都舒展开来。
谁曾想转眼间，那戴九翚西凤冠的诰命夫人，竟血溅宫门，死状如此惨烈。
“那周老夫人遗体可送回苏州安葬？”
永安摇摇头，“皇帝不发话，谁敢擅专？”
情急之下，周家人只得觅了一顶上好棺木敛了，停在别庄上，等周家家主，周大夫人的长子，周泽熙的哥哥安排。
永安又摇摇头。
“你当周老夫人无缘无故发了狂？”
忠顺王爷素来喜好男风，平日里行事荒唐无度，满京城无人不知。他府中豢养了不少清秀小厮，时常带着他们招摇过市，惹得路人侧目。不知怎的，竟然瞄上了周泽熙。
周泽熙自从与安氏女定了亲，日日都要饮酒，时常醉倒在别院之中。周家上下知晓他习性，也不多加管束，只由着他去。这日他又在别院饮酒，醉得不省人事，身边只跟着几个贴身仆从。忠顺王爷早派人暗中盯了多时，见时机成熟，便命人将周泽熙连同那几个仆从一并掳进了王府。
周家起初并未察觉异样，只当周泽熙又醉在别院未归。首到三日后，周夫人发觉儿子迟迟未归，派人去别院寻人，才知人早己不见踪影。仆从们慌乱无措，别院内外寻了个遍，仍不见周泽熙踪迹。周夫人这才慌了神，急忙命人去官府报了案。
忠顺王府见事情闹大，这才将掳去的一干人等悉数放出。几个仆从虽受了些惊吓，倒也无甚大碍，唯独周泽熙被折磨得不形，气息奄奄地被人抬了出来。
周夫人见儿子这般模样，登时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呕出，当场昏死过去。府中上下乱作一团，连忙请医问药，周夫人却己病势沉重，接连数日卧床不起。
周大公子悲愤交加，次日上朝时当众指认忠顺王府强掳良家子弟、残害人命。谁知皇帝非但不予理会，反而厉声呵斥，称此事皆因周家子弟品行不端，才会招致祸端。周大公子闻言，当即摘下官帽，愤然辞官而去。
金陵周家根基尚浅，仅靠联姻的安家，早己被他人不耻，此刻周泽熙被害，安家恐惹人笑话，立时让安氏女身病，避到庄子上去，闭门谢客。
京城里乱了套，消息传给周老夫人，周老夫人连夜梳妆，第三日上碰死在宫墙上，如此刚烈，倒是为周家挽回了那么几丝颜面。
然而皇帝的雷霆震怒，给了周家致命一击，如今那周家便犹如飘零的落叶，浑然不知归处。
我几乎不敢相信。
“呸！个下流无耻的腌臜狗东西，还宗室呢，真污了这水姓，幸好我己然出嫁冠夫姓，不然真难与这等人同宗，怕是要呕血三升……”
永安咬牙切齿咒骂着。
从前看书，皇帝对林如海是有宠爱的，赐以高官厚禄，福泽傍身，也等黛玉逝去才开始对贾家下手。
可若是跳进去，成为那飘零乱世的一份子，才明白，这皇帝，为一己之私，也能如此颠倒黑白。
可是皇权便犹如那柄最为冰冷的剑，悬在每一个人的头上，谁也不知何时会掉落下来。
盘坐在帐子里，一夜未眠。
我的心隐隐作痛，是依旧还对周泽熙保留那儿时的情感？还是痛失棋友的遗憾？还是为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感到愤恨？
那个美丽脆弱的瓷器，碎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我便起身坐在妆台前。铜镜映出我沉静的面容，手指蘸着香粉细细匀面，胭脂在掌心化开，一点一点晕染双颊。眉黛在青石砚上研磨成墨，对着镜子一笔一画描摹眉形。
近三年的静养让我的面容面容恢复了从前的丰润。烛火映照下，肌肤透出莹润的光泽。
发丝从犀角梳齿间滑落，乌黑浓密如瀑，握在手中沉甸甸的泛着缎光，木梳畅通无阻地从发根梳至发尾。珠钗金钿在锦盒中列开，我一件件比对着，在鬓间试戴。
紫娟有些奇怪，时不时忙着手中的活计，朝我看上一眼，嘴嚅嗫两句，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姑娘，等一会可是要见客？”
我摇摇头，“一会儿要写一封信，古人常说，给上人写信，恨不得斋戒三日，焚香沐浴，我这只梳妆打扮，己然怠慢了……”
这是笑话，可是我面无表情，只是沉静地看着铜镜。
紫娟品出些不一样的滋味，不敢说话了，让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声音更小一些。
用完早膳，紫娟便亲自挽袖为我磨墨。
刚写了三个字，福王妃。
云影就跪在门前，说他想见我。
我说谁也不见。正在忙。且顾不上。
云影将头伏在地上，说是穆森。
我手中笔一顿，一滴墨汁滴在了信笺上，污了刚书写的三个小巧的字。
